眼下最紧要的,是切实完成封锁围困的部署,同时加紧修缮沈阳城墙,巩固城防体系。
军队训练与编制整顿亦不容懈怠,熊廷弼始终将此事置于首位推进。
为杜绝家丁营这类私兵现象再度滋生,朱由校与熊廷弼经多次书信商议后,果断推行全面改革。
首要举措便是军饷发放机制——今后严禁各级将领代领统发,任何人不得插手下属饷银事务。
他参照羽林军旧制,设立后勤司专管机构,所有军饷依职位高低与战功大小,由该司直接发放至士兵本人手中。
后勤司人员多从将士亲属中招募,统一归经略衙门直辖。
遴选过程极为艰难,因这些平民大多不识字、不通文墨。
熊廷弼只得从幕府中抽调亲信,负责账目核算与统筹调度。
锦衣卫则派驻官员入驻司内,专司监察与核验,确保无一人敢贪墨或截留饷银,三方分立,互为牵制。
此政一出,军中震动。底层兵士无不欢呼称快,而诸多带兵军官,诸如把总、百户之流,则恨得牙根发痒。
不少人恨不得将熊廷弼碎尸万段,竟仿效文人士子之举,联名具折上奏,妄图以舆论施压,逼其废除新规。
然熊廷弼岂是易被胁迫之人?他性情刚烈,素来不容奸佞苟且。
怒极之下,他对上书者逐一严斥,凡职卑如千户、把总之类,皆遭贬黜,数目众多。
更有早被他视为眼中钉者——混迹军中、尸位素餐的老卒,或将门余党,一律逐出军列,永不录用。
他早有彻查全军之心,深知仅清肃高层难以根治积弊,故早已布下此局。
就是要逼这些人铤而走险,闹出乱子,他才好借机立威,杀一儆百,震慑那些仍心存侥幸、暗中勾连之人。
清理掉一批不听号令之人后,熊廷弼便顺势将自己标营里那些骁勇善战的亲兵,分散安插进各军各级。
这些精锐被派往基层,既能带动战力,也能在无形中掌控全局。他借此安排心腹接管要职,使军令畅通无阻,再无掣肘。
此举极为激进,几乎等同于当众抽打整个辽东权势阶层的脸面。
军中旧将、地方官吏、商贾大户,无一不在背地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祖宗八代骂个遍。
可他们不敢发声,更不敢反抗,脸上依旧堆着恭谨,口中唯唯诺诺。
原因只有一个——熊廷弼背后站着皇帝,这份支持虽未明言,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新任巡抚洪承畴也极识时务,从不插手军务,更不与人拉关系、结私交。
他知道自己的角色,是辅佐而非制衡。这是皇帝亲口所命,若执行得力,将来平定建奴的大功簿上,必有他一笔。
若是效仿前任袁应泰那般行事,他的结局会是什么,洪承畴心里一清二楚。
昔日袁应泰在时,倚仗将门势力和军队人脉,还能对经略阳奉阴违,甚至设局陷害。
如今将门凋零,军中换血频繁,辽阳更有天子亲军驻防。
谁若还想故伎重施,无异于自寻死路。
残存的旧势力手中唯一的筹码,只剩下那些依附他们的商人与粮户。
过去双方不过是利益勾连,沆瀣一气。
如今失了靠山,这些人别说对抗熊廷弼,就连开口讨价还价的底气都荡然无存。
至此,熊廷弼终于扫清障碍,早前拟定的战略布局得以全面落实。
接下来只需稳步推进:收容流民,招募壮丁,操练士卒,积蓄战力。
他原计划需十八万精兵方可彻底剿灭建奴。
但眼下局势好转,哪怕只凑出十万之众,他也确信能在野战中击溃老奴主力,根除边患。
在他的整肃下,沈阳的辽军已褪去旧日割据习气,不再敢对经略府或朝廷指令阳奉阴违。
正当诸事步入正轨之际,朝廷使者终于抵达。
大明与建州开启“议和”之名,实则彼此皆在争取喘息之机。
一方欲重整军备,一方图蓄力反扑,这场虚假的和平,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寂静。
双方默契地在谈判桌上拖延时间,谁也不愿真正让步。大明每提出一项条件,努尔哈赤便以“需再斟酌”为由推脱;而建州方面所提诉求,大明使者也一律回应需奏报朝廷,请皇帝定夺。
议和开启以来,战事戛然而止。
努尔哈赤按兵不动,熊廷弼亦未出营一步。
辽东大地终于得以喘息,烽火暂熄。
这对洪承畴而言正中下怀。此前他刚刚稳住辽东三卫,使其归附朝廷。眼下最紧要之事,便是安置因战火四散逃亡的百姓。
只要田地重新耕种,流民回归故土,辽东便可自给自足。
对朱由校来说,这远比年年调拨钱粮更为稳妥。毕竟百万军民若全靠国库供养,国力早已难以为继。
镇江的毛文龙的知局势变化后,立即停止了对建州的袭扰。他转而将目光投向朝鲜与建州之间的贸易通道。
他以“保障边镇安全”为名,强令朝鲜每月供给大批粮食与物资,声称皆为军需所用。朝鲜本就国力薄弱,武备松弛,又惧怕努尔哈赤渡江劫掠,只得屈从其要求,照单缴纳。
但朝鲜君臣并非毫无应对。经多次密议,国王亲笔写下奏疏,暗遣密使送往京师,向朱由校揭露毛文龙勒索之举。
毛文龙对此一无所知。在掌控朝鲜供给后,他又主动派人联络努尔哈赤,表示愿提供部分粮食、布匹等物。
交换条件明确:建州须以貂皮、人参等特产偿还。这些物品在关外较为充足,对建州而言并无太大损失。而努尔哈赤正苦于物资匮乏,欣然应允。
此人从不空谈道义,只信实力为王。他始终认为,只要手中有兵,何愁无财?
毛文龙则将收来的貂皮、药材通过海路运至山东,再分销至北直隶与江南各地,售价高昂,利润惊人。
如此循环往复,他的私库迅速膨胀。金钱如潮水般涌入,久而久之,竟让他淡忘了自己本是边疆守将的身份。
如今的镇江军,已非昔日可比。七千额定兵员中,四千人皆披精制布面甲与棉甲,装备齐整。其余士兵虽甲胄略显粗劣,却也人人有甲,不至于赤身临阵。
毛文龙心中自有盘算,曾亲眼目睹李成梁在辽东一手遮天的景象,那股权势深深烙印在他脑海。
他与许多边将一样,信奉“养寇以固位”,借乱局壮大自己,图谋一方霸业。
手头稍有积蓄后,他便在朝鲜境内及流民之中大举招兵,聚集起一支千人以上的亲军,交由毛永喜(尚可喜)与其侄子统领。
正当他憧憬着将来在辽东翻云覆雨之际,朝鲜国王已悄然派出密使,自天津卫上岸,直奔京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