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战火渐息,王朝辅也完成了皇帝交付的使命。
他用数日时间,逐一摸清归附蒙古各部的真实兵力与底细。
这些部落虽历经大明与建奴夹击,又内斗频发,但仍有三四万骑兵集结于长城沿线,宛如一柄悬于大明脖颈的利刃。
更令人警觉的是,据他查访并与留守锦衣卫所报,不少部落竟与大同总兵杨洪暗通款曲,私相交易军械铠甲,往来密切。
王朝辅深知,此等行径触碰了皇帝底线——边将背主求利,正是祸乱之源。
掌握此事后,他再无心久留,立刻启程返京,必须尽快面奏。
他假借皇帝之名,以扩军为由,强行征召蒙古青壮入伍,意图将其带回关内,削弱各部战力。
各部首领自然抵触,失去兵马,等于任人宰割。
他们百般推诿,拒不配合,死守自家子弟不放。
王朝辅不再与他们周旋,转而命属下官吏直接深入各部,四处传布朝廷募兵之令。
诸部首领虽怒火中烧,却不敢发作,此时绝非与大明决裂之时。
一旦失去庇护,察哈尔部林丹汗必会挥师来伐,灭其部族易如反掌。
如今局势逼人,唯有低头臣服。他们唯一安慰是,朝廷尚有粮米钱财可换,不至于颗粒无收。
经反复奔走,耗时数日,终勉强征得两千余名蒙古青壮入列。
失去了那些部落首领的拥护与声援,纵然明廷开出优厚的粮饷条件,多数人依旧冷眼旁观,毫无响应之意。
战马交易一事更是停滞不前,唯有敖汉部牵头,象征性地交付了几百匹,其余各部则全然置之不理。
王朝辅至此方才彻悟,为何“万岁爷”始终心存戒备、步步设防。这些蒙古首领的确如其所言,所谓归顺,不过是一层虚饰的假象。
“这小皇帝表面仁厚,实则步步紧逼,手段狠辣,我们不能再轻信他了。”
待王朝辅离开后,众多部落头领迅速聚首密议。
蒙古人虽不识多少文字,却并非愚钝之人,如此赤裸的防范之举,他们岂会毫无察觉?
其实早在预料之中。他们本就无意真心依附大明,只是因局势危急,走投无路,才借归顺之名,谋取喘息之机。
未曾想到,那少年天子竟真信以为真,大肆赏赐银两与粮食,反倒让他们借此休养生息,重振旗鼓。
如今虽已醒悟,却为时已晚。
“他防又如何?只要我们按兵不动,不举反旗,那小皇帝便无法动手。”
古虎帖木儿语气冰冷,目光如刀。
他对大明朝廷的脾性了如指掌,尤其深知汉人行事讲究名分礼法,只要不撕破脸皮,便可安然无恙。
“话虽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那小皇帝既已起疑,我们必须早作筹谋。”
经此一语点醒,古虎帖木儿微微颔首,沉默片刻后猛然抬头:
“如今时机正好,漠南数十万蒙古子民齐聚于此,何不效仿昔日土默特部,结成联盟,合众为一?”
“一旦同心协力,无论是林丹汗、喀尔喀,还是建州老奴与科尔沁,皆不足惧。”
“大明若想动我,也必得三思而后行。如此,我们可在漠南稳住根基,徐图壮大。”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注视古虎帖木儿,眼中闪过惊异与震动,未曾料到他心中竟藏有如此宏图。
面对种种目光,他神色不变,坦然自若。
“若你们真心归顺大明,今日之言便当是耳旁风;若非如此,眼下唯有此路可走。”
“莫非还愿重返故地,继续追随那个气量狭小、庸碌无能的林丹汗?”
“他之所以能坐上大汗之位,不过是因为身上流着孛儿只斤的血。可单凭这点血脉,就想统领草原,怕是早晚要落得尸骨无存。”
“这草原从古至今,向来是拳头大的说了算。谁有铁骑千军,谁就能号令诸部。”
“我们若联手,兵力不输林丹汗多少,何必俯首听命?不如自立门户,争一争这草原霸主的位置。”
古虎帖木儿这话一出口,众人皆陷入沉思。如今他们能倚仗的,唯有大明的支持与自身的团结。选错了方向,往后每一步都将举步维艰。
“可要是真这么干,岂不是等于背弃大明?当今皇帝虽年轻,却胆识过人,曾亲自率军深入草原千里征伐。”
“再者,并非所有部落都会与我们同行。像敖汉部,必定站在对立面。一旦开战,内外夹击,后果不堪设想。”扎鲁特部的万户皱眉说道。
不少人默默点头,这般险局,谁都不愿轻易涉足。
苏尼特部的台吉却仰头大笑,声音爽朗:
“哈哈哈哈,何来撕破脸之说?”
“眼下林丹汗与大明势同水火,早已无法调和。而我们,名义上仍是大明臣属。”
“即便起兵对抗林丹汗,外人看来,也是明朝在出兵讨伐叛逆,名正言顺。”
“届时朝廷自会源源不断送来粮草兵器,甚至派兵协同作战。”
“我们只需虚与委蛇,让明军冲锋陷阵,两方拼个你死我活,我们在后积蓄力量,静观其变。”
“无论哪一方倒下,我们都能顺势而起,或归附、或独立,主动权尽在手中。”
这话如拨云见日,听得众人心头一亮。如此谋略,几乎毫无破绽,利远大于险。
这正是在场每一位蒙古首领心中真正的盘算。
经过反复权衡,那些不甘居于人下、胸中藏有野望的领主们终于下定决心——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