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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林渊催动战马的那一刹那,仿佛被割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世界,是小六子那道冲入火海、义无反顾的背影,是声东击西的谋略,是整个计划中最疯狂、最不计后果的一环。
另一个世界,则是他自己。是他与身下战马合二为一,化作一柄刺破黑夜的利剑,是正面硬撼这支大清最强王牌的决死冲锋。
没有过渡,没有缓冲。
当那名刀疤脸巴牙喇将领的瞳孔中,倒映出林渊骤然加速的白色身影时,他那因分神而产生的万分之一刹那的迟滞,便成了战场上最致命的破绽。
“锵——!”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金铁交鸣,在夜空中炸响。
林渊的绣春刀,与那柄沉重狰狞的斩马刀,结结实实地碰撞在了一起。想象中人仰马翻的场景并未出现,一股沛然巨力顺着刀身传导而来,震得林渊的虎口一阵发麻。
好大的力气!
这巴牙喇骑士的力量,远超他之前斩杀的任何一名八旗兵,那是一种纯粹的、经过千锤百炼的、足以开碑裂石的蛮力。
然而,林渊从不与人比拼蛮力。
就在双刀相交的瞬间,他手腕一抖,绣春刀的刀身如同一条滑腻的游鱼,贴着对方的刀刃向下一滑,卸去了大半的力道。同时,他腰腹发力,整个人在马背上做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扭转,战马与他心意相通,向左侧踏出半步。
刀疤脸将领势大力沉的一击,顿时落空。他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道白色的身影已经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绕到了他的侧面。
不好!
他心中警铃大作,常年厮杀养成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回防。
可林渊的刀,比他的念头更快。
一道冰冷的寒芒,不带丝毫烟火气,悄无声息地从他盔甲的缝隙处抹过。
那是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是重甲防御体系中最薄弱的连接点之一。
“噗嗤。”
轻微的、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响起。
刀疤脸将领的动作僵住了。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肋下,一道细长的伤口正在快速扩大,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内衬的衣甲。
他没有死,这身厚重的甲胄救了他一命。但那股透体而入的刀气,已经搅乱了他的气息,让他半边身子都陷入了麻痹。
他败了。
一个照面,仅仅一个照面,他这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巴牙喇佐领,就败给了一个名不见经andran的南朝将领。
这怎么可能?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人类的、名为“震惊”的表情。
林渊却没有给他任何震惊的时间。一击得手,他毫不停留,战马如同一道白色的幻影,从刀疤脸将领的身侧一冲而过。他已经为身后的弟兄们,在这道钢铁之墙上,撕开了一道最关键的口子。
“杀!”
王麻子第一个跟上。他看到林渊得手,胸中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整个人兴奋得嗷嗷直叫。他面对的,是一名同样高大魁梧的巴牙喇骑士。对方见主将受挫,怒吼着挥刀砍来。
王麻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他没有硬接,反而是在马背上猛地一矮身,同时从腰间摸出了一把东西,劈头盖脸地就朝对方的面门扔了过去。
那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把混杂着沙土和石灰的粉末。
那名巴牙喇骑士哪料到对方会用出如此下三滥的招数,猝不及不及之下,双眼被迷,视线顿时一片模糊。他愤怒地咆哮着,胡乱挥舞着手中的斩马刀。
就是现在!
王麻子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手中的马槊如毒龙出洞,精准地刺入了对方战马的脖颈。战马悲鸣一声,轰然倒地,将背上的骑士也一并带翻在地。
王麻子看也不看,呼啸而过,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跟你王爷爷玩,你还嫩了点!”
这就是白马义从。
他们不是循规蹈矩的军人,他们是林渊一手调教出来的、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疯子。正面对决,他们悍不畏死;使用阴招,他们同样信手拈来。
二十八骑,化作二十八道激流。
他们没有像寻常骑兵那样,一窝蜂地从林渊撕开的口子涌入,而是以一种极其灵动的方式,瞬间散开。两人一组,三人一队,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狼,精准地扑向了阵型出现混乱的巴牙喇骑士。
他们的战术简单而高效。
一人主攻,用速度和刁钻的角度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另一人则游弋在侧,专门攻击对方的坐骑,或是寻找甲胄的缝隙。
他们的坐骑,虽然不如巴牙喇的战马那般高大雄壮,却更加灵活。他们在狭小的空间内辗转腾挪,将速度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一时间,这片被视为绝对无法逾越的巴牙喇阵地,竟被搅得人仰马翻。
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视南朝军队如猪狗的八旗精锐,第一次尝到了憋屈的滋味。他们的力量和重甲,在对方这种不讲道理的游斗打法面前,竟有些施展不开。就像一个力能扛鼎的壮汉,却被一群灵活的猴子围攻,有力气却使不出来,空有一身本事,却处处受制。
震惊!
无与伦比的震惊!
这股情绪,像瘟疫一样,从这片小小的战场,迅速向整个清军大营蔓延。
那些从远处包抄过来的普通八旗兵,全都看傻了。
在他们心中,巴牙喇就是军神,是不可战胜的代名词。可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看到军神们被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白衣骑兵打得手忙脚乱,甚至出现了伤亡。
这支白色的骑兵,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们是鬼吗?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战场上,小六子正上演着一出生死时速。
他浑身冒着火星,从被撞塌的营帐中冲出,活像一个从灶坑里爬出来的火头军。他没有穿盔甲,只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夜行衣,这让他看起来与周围那些顶盔掼甲的士兵格格不入。
“拦住他!”
几名负责拱卫王旗的亲兵最先反应过来,怒吼着朝他冲来。
小六子眼神冰冷,没有丝毫的畏惧。他的速度没有半分减慢,反而更快了。就在与第一名亲兵交错而过的瞬间,他手中的短刀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在那名亲兵的喉间一划而过。
鲜血,喷涌而出。
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结果,脚下步伐变幻,以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姿态,从另外两名亲兵的刀锋夹击中钻了过去。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根高大的,象征着大清权势顶点的旗杆!
五十丈,三十丈,十丈!
距离在飞速拉近。
他能清晰地看到旗杆下,那些亲兵脸上错愕与愤怒交织的表情。他甚至能闻到,那面杏黄色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时,带起的一股独特的、属于织锦和硝烟混合的味道。
“放箭!放箭!”
一名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霎时间,数十支羽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朝小六子攒射而来,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
“咚!咚!咚!咚!”
山海关的城头上,战鼓之声,如滚滚天雷。
吴三桂站在城垛之后,手中的千里镜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看到了!他看到那支白色的神兵,硬生生地凿穿了巴牙喇的阵线!他看到那道悍不畏死的黑影,正在万军丛中,直扑多尔衮的王旗!
他体内的血液,在燃烧。
那股被绝望压抑了太久的豪情与战意,在这一刻,尽数被点燃。
“援军已至!”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狂吼,声音盖过了炮火的轰鸣,“城外的兄弟,正在为我大明流血!尔等,可愿随我死战!”
“愿随大帅死战!”
“死战!死战!”
城墙上,所有残存的关宁铁骑,所有被逼到绝境的明军士卒,在这一刻,都爆发出了惊人的士气。他们看到了希望,那是一种比任何督战队的屠刀都更加有效的激励。
他们疯了一样,将手中的刀枪,砍向那些刚刚爬上城头的清兵。他们用身体去堵住城墙的缺口,用牙齿去撕咬敌人的咽喉。
一时间,原本岌岌可危的防线,竟奇迹般地稳固了下来。
清军的攻势,为之一滞。
多尔衮的中军大帐内。
这位大清的摄政王,原本正端坐于虎皮大椅之上,手中端着一杯温热的奶茶,神情自若地听着前方传来的战报。
山海关,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吴三桂的投降,不过是时间问题。
然而,帐外突然传来的骚乱,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
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惶:“王……王爷!不好了!有一支南朝的骑兵,冲……冲破了巴牙喇的防线,正……正朝着王旗杀过来了!”
“啪!”
多尔衮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
滚烫的奶茶,溅了他一手,他却恍若未觉。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足以将人冻结的寒意,“巴牙喇的防线,被冲破了?”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穿透了营帐的布幔,仿佛要将外面那支胆大包天的骑兵,凌迟处死。
他缓缓起身,那高大的身躯,给帐内的每一个人都带来了山岳般的压力。
他一把扯开帐帘,走了出去。
他看到的,是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支白色的骑兵,如同地狱里杀出的修罗,正在他的亲卫军中横冲直撞。而为首的那名白甲将领,在凿穿了巴牙-喇的阻截之后,已经将他那双燃烧着烈焰的眸子,死死地锁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两人的目光,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跨越了无数的尸体与鲜血,在半空中,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多尔衮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从那个年轻将领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他从未在任何南朝人眼中看到过的东西。
那不是恐惧,不是仇恨,也不是绝望。
而是一种纯粹的、平等的、视他为猎物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