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洪流,正从那唯一的生路缺口处,倒灌而入。
我们所有人,都成了被堵在瓶底的蝼蚁。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皇后喃喃自语,那张向来雍容镇定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几近绝望的苍白。她的凤鸣卫已经瞬间结成圆阵,将她与幕玄辰护在中心,但所有人都清楚,仅凭我们这不足百人的残兵,面对数千如狼似虎的靖王私兵,不过是螳臂当车。
我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计算着所有可能的生路。
【威胁评估:敌方兵力,三千至五千,精锐级别,士气因死里逃生而达至顶峰,攻击欲望极强。我方兵力:凤卫十二人,凤鸣卫三十七人,鹰眼斥候约二十人,太子亲卫八人。战力对比悬殊,被全歼概率99.9%。】
那冰冷的数据,像一把冰锥,直刺我的心脏。
完了。
我们终究还是高估了运气,低估了战争的残酷。
山下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甚至能感受到大地因铁蹄的奔踏而产生的剧烈震颤。那声音如同催命的战鼓,一声声,都敲在我们的心头。
就在这片死寂的绝望之中,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猛地回头,对上了幕玄辰的眼睛。
他依旧靠在巨石上,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但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却燃烧着一种骇人的光。那不是疯狂,而是一种将天地都算计在内的、极致的冷静。
“秦卿,”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还记得我们勘察地形时,我让你多留了一处‘惊雷’吗?在‘一线天’北侧峭壁的半山腰。”
我心中一震,立刻在脑海中调出了那处地点。
那是一个极其刁钻的位置,既不在敌军的必经之路上,也无法造成大规模的塌方。当时我只当是他为了以防万一留的后手,并未深思。
“引爆它。”他言简意赅。
“什么?”我不由自主地反问,“那里……引爆它有什么用?根本伤不到他们!”
“现在,立刻!”他的手猛然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信我!”
那眼神,如同“废墟上的盟约”那一夜,带着同样的、赌上一切的决绝。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方案评估:未知。成功率:未知。但,是当前唯一的变量。】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我猛地挣脱他的手,转身对身边仅存的一名凤卫低吼:“信号!传令给北坡的‘鹰眼’,引爆三号备用‘惊雷’!现在!马上!”
那名凤卫愣了一下,显然也无法理解这个命令,但出于绝对的服从,他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支特制的响箭,用尽全力拉开弓弦。
“咻——”
一声尖锐的啸叫,划破了混乱的夜空。
几乎就在信号发出的三息之后,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炸,从“一线天”北侧的峭壁上传来!
轰隆!
爆炸的威力并不算惊人,只是炸塌了半面山壁。滚落的碎石甚至没能冲到峡谷的底部,更别说阻挡靖王士兵的冲锋了。
“这……这就是殿下的计策?”皇后身边的一名侍卫长,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失望。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异样。
一股强劲的气流,猛地从爆炸的方向席卷而来!
山谷的风……变了!
原本自西向东吹拂的山风,被那场发生在半山腰的爆炸所引发的剧烈气压变化,硬生生地逆转了方向!狂风裹挟着爆炸的硝烟与尘土,如同巨龙的吐息,呼啸着,朝着正从谷口冲出的靖王士兵们,迎头扑去!
“就是现在!”幕玄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喑哑。
我看见,我们侧后方山林的高处,一名一直如雕塑般静立的“鹰眼”斥候,在风向改变的瞬间,动了。
他取下背上的一张黑沉沉的长弓,搭上了一支造型奇特的箭矢。那箭矢的顶端,不是锋利的箭头,而是一个布满了细密孔洞的骨哨。
他拉弓,满月。
“嗡——”
一声非金非铁、尖锐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鸣镝之声,骤然响起!那声音仿佛拥有某种魔力,穿透了所有的喊杀与喧嚣,顺着那股刚刚逆转的狂风,精准地灌入了“一线天”峡谷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最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啊——!什么东西!”
“蛇!是蛇!好多蛇!”
“我的腿!救命!啊——!”
靖王士兵那势不可挡的冲锋阵列,从最前方开始,爆发出了远比被山石掩埋时更加凄厉、更加充满恐惧的惨叫。
我们站在高处,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那鸣镝声响起,狂风灌入山谷的瞬间,山谷两侧的密林里、峭壁的石缝中、阴暗的草丛下……无数潜伏着的毒虫、蛇蚁,仿佛收到了帝王的号令,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地涌了出来!
黑色的毒蝎,斑斓的蜈蚣,数不清的毒蛇……它们循着那特殊的鸣镝之声,顺着那股裹挟着声音的风,对准了山谷中那些气血最旺盛的活物,发起了无差别的、最原始、最疯狂的攻击!
这根本不是战争!
这是一场来自大自然的、蓄谋已久的屠杀!
靖王那些悍不畏死的精兵,可以挥刀砍向任何敌人,却无法抵挡这无孔不入的、来自脚下、来自暗处的致命偷袭。阵型,在瞬间崩溃。纪律,在原始的恐惧面前,荡然无存。
“杀出去!”我当机立断,拔出了腰间的软剑。
此刻,就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皇后眼中也爆发出惊人的神采,厉声道:“凤鸣卫,随我突围!”
我们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敌军混乱的侧翼。
鲜血,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肆意绽放。我手中的剑,第一次不再是为了表演,而是为了生存。星陨石重塑的身体,爆发出远超常人的力量与速度。每一剑挥出,都精准而致命。
我护在幕玄辰的身侧,为他挡开所有流矢与冷刀。他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映着刀光剑影,也映着我浴血的身影,情绪复杂难明。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们终于从那片人间炼狱中杀出一条血路时,东方的天际,已然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黎明,到了。
那抹微光,混杂着冲天的血气与硝烟,将整个天空,染成了一种触目惊心的、诡异的绯红色。
血色黎明。
我们个个带伤,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预定的山坳里,一群黑衣的“鹰眼”斥候,早已静候多时。
为首的那人,身材比寻常男子要纤细一些,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没有一丝血迹,与我们这群人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到我们,他缓步上前。
我喘着粗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看到他抬起手,摘下了脸上那张遮蔽了所有容貌的青铜面甲。
面具之下,是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一张……与我有三分相似,轮廓却更加冷硬、眼神更加坚毅的脸。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凝滞了。
她看着我,那双眼睛里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同为女子的怜惜,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审视。
她将手中的水囊和一块冰冷的、刻着秦家鹰徽的玄铁令牌,递到我的面前。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像她的人一样,不带任何感情,冰冷而清晰。
“将军有令,”她说,“活捉太子,带回秦卿。”
我的心,猛地沉入谷底。
她顿了顿,目光从我身上,缓缓移到我身后、被我死死护住的幕玄辰脸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若遇抵抗,太子……格杀勿论!”
“轰——!”
最后四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我父亲的命令……竟是要将幕玄辰,置于死地!
我们刚刚联手从一场必死的绝境中逃出生天,转眼间,我就要面临一个由我至亲之人布下的、更加冰冷的杀局!
我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再看看她手中那块代表着父亲绝对权威的令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