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手交握的瞬间，我感受到的，并非盟友间的温情，而是一种近乎罪恶的共鸣。
我们成了共犯。
一场即将以数万人的性命为赌注，以天地为棋盘的惊天豪赌的共犯。
幕玄辰的手冰冷而虚弱，但他的眼神却炙热如火，那里面燃烧的疯狂，精准地点燃了我灵魂深处同样的火焰。
皇后看着我们交握的双手，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美眸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了然。她没有问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重新评估着我们这个临时组成的、脆弱却又危险的联盟。
“好一个‘活祭’。”她缓缓吐出四个字，竟是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欣赏，以及不输于我们任何一人的狠戾，“既然如此，那便让这场戏，唱得更热闹些。”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无谓的猜忌。
在“让靖王死”这个共同的目标面前，所有的隔阂都暂时被夷为了平地。
一张简陋的黑石山地形图，在我们面前铺开。
幕玄辰依旧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但他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执掌千军万马的统帅。他躺在那里，却仿佛是站在九天之上，俯瞰着脚下的沙盘。
“靖王的私兵，号称五万，实则可战之兵，不过三万。如今围山的，最多两万。”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穿透力，“这两万人，以百人为一队，分扼两百个隘口要道。看似天罗地网，实则兵力分散，首尾不能相顾。”
“皇后的‘凤鸣卫’，可为利刃，自黑石山西侧强攻，不必求胜，只需造出最大声势，佯装主力突围。靖王主力必然会被吸引，向西集结。”
皇后凤目一凛，果决地点头：“可。”
“北境的‘鹰眼’，是山中的鬼魅。”他的目光转向我身后，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些潜伏在暗影中的精锐斥候，“他们负责清理掉我们行动路线上所有的暗哨，并利用靖王军的传讯漏洞，传递假消息，将东侧、北侧至少五个千人队，引入‘鬼见愁’主矿脉下的‘一线天’峡谷。”
我心中一动。那“一线天”峡谷，两侧是悬崖峭壁，是整个黑石山最险峻的地形之一，易入难出。
“而我们，”幕玄辰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秦卿，你和你的人，将是决定这场‘活祭’成败的……祭司。”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最终点在了十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点上。
“这是黑石山地脉最脆弱的十三个节点。我需要你，将你的‘惊雷’，分毫不差地，埋设在这里。尤其是第十三个点——‘断龙崖’。它位于‘一线天’峡谷的唯一出口。我要它在最后时刻崩塌，成为封死那数千人退路的……墓碑。”
我看着地图上那十三个红点，它们如同一串死亡的项链，环绕着靖王大军的咽喉。这个计划，环环相扣，大胆到了极致。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将是万劫不复。
而我，就是那个手持屠刀，负责落下最后一击的人。
“明白。”我重重点头，心中再无半分迟疑。
计划既定，整座残破的营地，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在寂静的夜色中，悄然运转起来。
皇后带着她的凤鸣卫，如一团烈火，义无反顾地扑向了西方的夜幕。很快，喊杀声与火光，便从那个方向冲天而起，像是拉开了这场血色大戏的帷幕。
“鹰眼”斥候们则如鬼魅般融入山林，悄无声息地为我们扫清前路。
我带着仅存的十几名凤卫，背负着沉重的陶罐。每一个陶罐里，都沉睡着足以改天换地的雷霆。幕玄辰为我配备了一名他的亲卫，那是个沉默寡言、身形如铁塔的男人，名叫“惊蛰”。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在幕玄辰无法亲自指挥的情况下，用最快的速度，将幕玄辰的临场判断传递给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山风凛冽，吹在脸上如同刀割。
我们穿行在崎岖的山路上，脚下是碎石，身侧是万丈悬崖。每一步，都走在生与死的边缘。
我亲手将一个个“惊雷”埋入预定的节点，连接好用油布包裹的引信。我的动作冷静而精准，内心却翻涌着滔天的巨浪。
前世，我费尽心机，只想置他于死地。
这一世，我却在他的谋划下，去执行一场针对旁人的、更宏大的杀戮。
命运的荒唐，莫过于此。
“小姐，第十二处，‘风吼坡’，安置完毕。”凤卫低声来报。
只剩下最后一处了——断龙崖！
我抬头望向那座如同巨兽獠牙般矗立在夜色中的悬崖，它扼守着“一线天”的出口。只要将它炸断，峡谷内的数千靖王私兵，就将彻底沦为瓮中之鳖，只能在山崩地裂的绝望中，被活活埋葬！
“走！”我低喝一声，率先向断龙崖摸去。
子时三刻。
这是我们约定的、最后的引爆时间。
此刻，我们所有人，包括伤势沉重的幕玄辰，都已撤退到了预定的一处高地。这里，是我们的指挥核心，也是欣赏这场“天崩地裂”盛宴的最佳观景台。
所有引信，都已在预定时间被“鹰眼”斥候们同步点燃。
我们只需要等待。
等待那足以震撼山河的雷鸣，奏响靖王私兵的镇魂曲。
我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我能感觉到身旁的皇后，虽然面沉如水，但她那微微颤抖的指尖，也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唯有幕玄辰，他靠在一块巨石上，脸色因为失血和寒冷，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但他却异常的平静，只是遥遥望着远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漆黑的夜，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的烟火。
时间，仿佛被拉长到了极致。
一息，两息，三息……
来了！
“轰——！”
第一声巨响，从最东面的山头传来！紧接着，仿佛是连锁反应一般，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自东向西，由远及近，接二连三地响彻了整个夜空！
轰！轰隆隆！
大地，在剧烈地颤抖！
我脚下的高地，都在这连环的爆炸中，簌簌地掉落着碎石。
火光，如同地狱的业火，从十几个不同的地方同时喷薄而出，将半个夜空都映照得一片血红！无数山石被炸上天空，又如同陨石般呼啸着坠落，带起漫天的烟尘。
山崩了！
整座黑石山，仿佛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被彻底激怒了！山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片大片的山壁开始剥落、滑塌！
“成功了！”皇后身边的一名侍卫，忍不住发出一声狂喜的呐喊。
我死死盯着“一线天”的方向。那里的爆炸声最为密集，火光也最为炽烈。被“鹰眼”引入其中的数千私兵，此刻应该已经在大地的震颤与滚落的巨石中，彻底乱了阵脚。
现在，只等最后一声——断龙崖的崩塌！
那将是敲响的丧钟，是关上地狱之门的最后一道封印！
然而……
三息过去了。
五息过去了。
十息过去了。
预想中那声最关键的、足以封死峡谷出口的爆炸，迟迟没有到来。
在十二道冲天火光的映衬下，“断龙崖”的方向，只有一片死寂。
致命的死寂。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毒蛇般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怎么回事？”皇后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哑火了？
在最关键的时刻，最关键的一枚“惊雷”，哑火了！
“不好！”一直沉默的惊蛰，突然发出一声低吼。他指着远方，“殿下，您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一线天”峡谷的出口，那个本该被万吨巨石彻底封死的断龙崖，此刻依旧屹立在那里。
而在那片唯一的生路出口处，一股黑色的洪流，正从烟尘与混乱中，疯狂地涌出！
那是靖王的私兵！
他们没有被活埋！他们找到了缺口！
那不是溃败的逃兵，那是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后，被激发出所有凶性与血勇的、一群彻底疯狂的野兽！他们从地狱的入口爬了出来，带着滔天的恨意与杀气，而他们目光所及的唯一目标，就是我们这片引发了所有灾难的高地！
数千名精锐私兵，正化作一道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朝着我们所在的指挥核心，发起了绝命冲锋！
这一瞬间，天地倒悬。
猎人，变成了猎物。
我们精心准备的、盛大的活祭盛宴，最终的祭品，竟变成了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