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在陈三槐脸上,左眼带血,右眼还在流。他没动。
张黑子靠墙喘气,夜壶见底,老头衫烧了个洞,冒烟。林守拙的火鸟还在烧瓶,蓝焰吞着玻璃,淡黄烟雾往上飘。陈三槐知道这烟有毒,但他更知道标签上的代码不能等。
他把标签收进怀里,伸手摸了摸袖子。那道青烟还在,轻轻碰了他手腕一下。
“你听得见我说话?”他问。
青烟缓缓升起,在空中停顿片刻,然后慢慢下沉,像是点头。
他知道这是那个被救出来的无常在回应。活体矿机,魂魄抽成线,连转世资格都快没了。现在人藏在他袖子里,一句话说不了,只能靠这点动静传意思。
“他们把东西运去了义庄?”他低声问,“谁在看守?”
青烟颤了三下,指向东南方向。
YZ-4→S-9。
和标签一致。
他站起身,拍掉道袍上的灰。补丁拼出的北斗七星缺了一角,那是昨天烧纸时火星溅到的地方。他没管,转身往外走。
张黑子捡起夜壶,晃了晃,只剩一点残液挂在壶壁。他拧紧盖子,提着跟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桥底裂缝,沿着野葬区边缘走。阴风贴地刮,带着腐土味和一丝甜腥。张黑子反戴工作证,哭丧棒扛在肩上,棒头刻的错别字往生咒微微发烫。
“前面有东西。”他说。
陈三槐停下,从袖口抽出一张未烧的纸钱,捏在指尖。风吹过来,纸钱边缘泛起一点焦痕,那是之前烧瓶时沾上的余烬。
他眯起左眼,通阴视野打开。
前方雾气里浮着一层粉雾,不散,也不落,像雨前悬在空中的水汽。但只有通阴眼能看见,那雾里缠着金色符文,细如蛛丝,层层叠叠。
“牛眼泪。”他说,“掺了夭折童魂的精魄。”
张黑子皱眉:“洗眼液不是刚烧完?”
“烧的是成品。”陈三槐把纸钱塞回袖子,“这是半成品,遇空气就汽化,叫淋雨式毒粉。吸一口,魂识就乱。”
他往前走。张黑子紧跟。
义庄门虚掩,缝里漏出粉雾,静悄悄的。没有守卫,也没有巡逻的纸甲傀儡。连野猫都不见一只。
陈三槐脱下布鞋,露趾的那一双,垫在脚下。千层底软,踩地无声。他知道机关不认脚印,认魂力波动。只要不动用通阴眼太久,就不会触发警报。
张黑子影子贴地滑出,像黑布铺开。他反戴工作证,哭丧棒轻点地面,探路。
进了门,里面整齐摆着三百具童尸。全穿着纸扎的寿衣,脸涂白粉,嘴唇点红。每具尸体的眼眶里插着一根象牙手杖,杖身细长,顶端雕着微型阎罗王私印。
“地府高层的东西。”张黑子低声道,“怎么会在这?”
陈三槐没答。他走到最近的一具尸体前,伸手去拔手杖。
手指刚碰到象牙,整排尸体同时轻微震动。表面覆盖的晶状粉末荡起一圈涟漪,粉雾微扬。
他立刻缩手。
粉雾回落,一切恢复平静。
“不能动。”他说,“一碰就炸。”
他从道袍上撕下一小块补丁,蘸了右眼流出的泪水,贴在尸体额头。祖宗怨泪沾上皮肤,瞬间变暗。
通阴眼刺痛。
画面闪现——现代殡仪馆,不锈钢台面,穿西装的男人站在中央。威廉·孔。他手里拿着象牙手杖,轻轻一点地面。身后工人正把洗眼液注入纸扎童男腹腔。液体呈淡粉色,流动时泛着油光。
画外音响起:“用生辰八字锁住破解者神识,合同术——交出来。”
陈三槐猛地咬舌,鲜血流入左眼,视野恢复清明。
他扯下耳中纸团,那是刚才塞进去阻断声波的纸钱。又把额头上湿布条揭下来,扔在地上。
“你没资格提合同。”他低声说。
张黑子靠墙站着,影子还在地上铺着。但边缘已经开始扭曲,浮现出舞乐场景:坟头彩灯,鬼影摇摆,有人跳舞,有人吹唢呐。
“你在看什么?”陈三槐回头。
张黑子没动,但呼吸变重。他的影子吞了毒粉,正在反应。
“撑住。”陈三槐走过去,拍他肩膀。
张黑子眨了眨眼,影子收回脚底。他低头看工作证,发现已经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来,重新反戴。
“我没事。”他说,“就是……有点吵。”
陈三槐没再问。他知道鬼差的影子不是普通影子,吃烧鸡,吞数据,现在又吞毒粉。后果不清楚,但肯定不会轻松。
他绕到尸堆中央,蹲下身,仔细看其中一具童尸的手。那手很小,指甲修剪整齐,但指节处有细微裂痕,像是被强行掰开过。
他想起之前在纸扎童男体内发现的毒粉。融化后遇水成雾,吸入者行为失控。现在这粉是干的,悬浮在空气里,随时可能落下。
一旦落下,就是一场魂乱风暴。
他掏出怀里的标签,对比瓶身二维码。位置、大小、编码方式,全都一致。
这不是运输失误,是计划好的中转站。
“六道轮回”把洗眼液当载体,把义庄当仓库,把童尸当容器。每一根象牙手杖都是释放开关,只要有人触动,毒粉就会全面激活。
而阎罗王私印的存在,说明背后有人放行。
他站起身,看向门口。
粉雾更浓了,像雨前低垂的云,压在屋檐下。风一吹,就开始往下坠。
第一粒粉落地,发出极轻的“嗒”声。
陈三槐抬起手,右眼泪水滴在掌心。
他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从道袍内袋摸出一张未烧的纸钱,捏在指尖。又撕下一块补丁,蘸泪写下“不闻不视”四个字,贴在眉心。
张黑子靠墙坐着,哭丧棒横在腿上。他的影子缩在脚底,但边缘仍在轻微抖动,像是还在挣扎。
屋外风大了。
粉雾开始成片落下,像细雨,无声无息。
陈三槐站在中央,双目带血,右手握紧纸钱,左手按在眉心布条上。
他知道威廉·孔的幻影还会来。
他也知道这一场雨,不会停得轻易。
粉粒落在他肩上,发出轻微声响。
他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