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陈三槐站在原地,手还握着那颗裂开的算盘珠把手。门缝里传出的嗡鸣声比刚才更响,像是有东西在深处转动,节奏稳定,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他低头看了眼胸口。那张合同残页还在发烫,边缘微微卷起,二维码颜色从红转暗,像是烧过头的炭。
他把纸塞进内袋,用布衫压住。
杨石头从后面跟上来,夜壶提在手里,壶身沾了灰,盖子有点歪。他没说话,只是往陈三槐身边靠了半步,目光扫了一眼里屋。
林守拙是最后一个到的。他翻墙进来时踩塌了一块瓦,落地后咳嗽两声,手里攥着半截纸马翅膀。他把翅膀折了折,塞进袖口。
“能看多久?”林守拙问。
陈三槐没回答。他伸手摸了摸左眼,指尖带出血丝。右眼开始流泪,一滴接一滴往下掉,砸在地上没有声音。
他知道这是祖宗们着急了。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视线已经对准最近的一颗算盘珠。珠子悬浮在柜中,内部光影流动,隐约有人脸轮廓。
他咬破舌尖,把血抹在左眼上。
视野变了。
珠子里的画面动了起来——奈何桥底,铁链缠绕着一台青铜机器,表面刻满符文。机器中心蜷着一个穿黑袍的人影,面目模糊,但能看出是无常打扮。他的魂魄被抽成细线,接入机器顶部的接口,嘴里不断吐出一串串加密符文。
画面角落闪过几行小字:“六道链·亡灵算力节点V3.0”“运行时长:8760小时”“累计产出:冥币2.1亿”。
陈三槐移开视线,看向旁边另一颗珠子。
同样的场景,只是角度不同。这次他看清了机器背面的标签——“意大利殡仪联营定制款”,下面印着一串编号:hK-6→F-13。
和合同上的航线一致。
他退后一步,把看到的东西说了出来。
杨石头听完,把夜壶往地上一顿。“活人当矿机?这他妈不是干活,是熬汤。”
林守拙盯着那些算盘珠,手指在袖子里动了动,像是在掐算什么。“魂魄不能离体太久,再这样下去,那个无常连转世资格都没了。”
“那就别让他继续熬。”陈三槐说,“去奈何桥底看看。”
三人没再多话,转身出了门。
走廊尽头就是桥区入口。桥面由青石铺成,两侧栏杆雕着哭丧鬼像,眼下裂缝遍布,有些地方已经塌陷。桥下雾气浓重,平时看不见底,现在却能听到微弱的电流声,像是机器散热风扇在转。
林守拙蹲下身,从工具包里抽出一张黄纸,折成蝙蝠形状。他咬破手指,在纸上画了个符,轻轻一吹。
纸蝙蝠飞出去,贴着桥沿滑向底部。
几分钟后,它飞回来,翅膀抖了抖,投下一小片影像——桥底裂缝中嵌着那台青铜机器,外壳发烫,周围布满冷却管。热源显示图上,核心温度高达九百度。
“还在跑。”林守拙收起纸蝙蝠,“再不处理,桥体结构会先撑不住。”
杨石头脱了鞋,往鞋底倒了两滴夜壶里的水。他穿上鞋,踩了踩地面,低声说:“城隍庙的老药,专治电子眼。”
说完,他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前爬。铜牌挂在腰间,随着动作轻响。他爬到一处监控符前,用铜牌边缘敲了敲地面。
“咚、咚、咚。”
三声过后,远处传来纸甲傀儡的脚步声。两个纸人从墙后转出,头戴官帽,手持木刀,朝着声音方向走去。
陈三槐趁机踩上林守拙扎的纸马残影,滑向桥底裂缝。右眼一直在流,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知道这是预警,但不知道危险来自哪边。
他钻进裂缝,脚刚落地,就听见机器运转声变得急促。
抬头看,那台青铜矿机就在眼前。十八根拘魂锁链将它固定在岩壁上,中心的无常双眼空洞,嘴唇微张,不断吐出符文。每吐出一个,机器就亮一次,像是在记账。
陈三槐靠近几步,伸手摸了摸锁链。
冰凉。
但他能感觉到里面流动的数据,像是血液在血管里走。
林守拙也下来了,杨石头断后。三人围住机器,没人先动手。
“直接拆会炸。”林守拙说,“系统要检测到等价替换,才能骗过去。”
“拿什么替?”杨石头问。
“我来。”林守拙掏出黄纸和毛笔,咬破手指开始写《替身契》。他写得很快,笔尖带血,纸上字迹发暗。写完后,他把纸折成一个人形,外貌和被困无常一模一样。
他把纸人放进机器核心接口。
一瞬间,机器停顿了一下。
接着,被困无常的身体猛地一震,魂魄被弹出,化作一道青烟,钻进陈三槐的袖子里。
机器发出警报声。
“快!”林守拙喊。
杨石头立刻掀开夜壶盖,把剩下的液体全泼向机器散热口。
水碰到高温金属,发出刺耳的嘶鸣,白烟冲天而起。机器运转声变慢,屏幕上的数据开始闪烁。
警报声越来越急。
桥面突然震动,裂缝扩大,一块石板轰然塌下,露出下方空间。
三人低头看去。
底下堆满了玻璃瓶。
层层叠叠,像山一样高。每个瓶子都贴着标签:“含牛眼泪洗眼液”“意大利殡仪联营出品”“批次:hK-6→F-13”。瓶身刻着微型二维码,和陈三槐手里的合同残页一模一样。
“这玩意儿怎么这么多?”杨石头低声说。
林守拙捡起一个瓶子,对着光看了看。“洗眼液?鬼魂不需要这个。除非……它是别的东西的载体。”
陈三槐没说话。他掏出合同残页,对比瓶身二维码。位置、大小、编码方式,全都一致。
这不是巧合。
他想起之前在纸扎童男体内发现的毒粉。融化后遇水成雾,吸入者会产生幻觉,行为失控。
他盯着那堆瓶子,脑子里已经开始算数量。
一瓶五百毫升,这一堆至少上千瓶。全部释放,足够让半个酆都的游魂发疯。
“这不是洗眼液。”他说,“是原料。”
“谁干的?”杨石头问。
“六道轮回。”陈三槐把合同塞回怀里,“他们用走私通道运进来,再通过地下网络分发。矿机是幌子,真正目的是建仓储。”
林守拙看着那台冒烟的机器,脸色发白。“活体无常是电源,区块链是掩护,洗眼液是运输工具……这帮人把阴间的每一环都吃透了。”
“不止。”陈三槐低头看袖子。那道青烟还没散,轻轻碰了他的手腕一下。
他明白意思。
“这人知道更多。”
杨石头把空夜壶挂回腰上,老头衫被烧了个洞,还在冒烟。“现在怎么办?上报?”
“报给谁?”陈三槐冷笑,“陆离那边刚被我们戳了债单,阎罗殿自顾不暇。现在动,只能自己来。”
林守拙点头。“先把瓶子处理掉。不能留在这。”
“搬不动。”杨石头说,“而且一旦移动,警报会连到总控。”
“那就烧。”林守拙从包里拿出一叠纸,开始折火鸟,“我扎的纸能烧阴物,不伤阳气。”
他一口气折了七只,全部画上引火符。
点火后,纸鸟飞入堆中,瞬间燃起蓝焰。火焰不扩散,只烧瓶子,玻璃融化,液体蒸发,冒出淡黄色烟雾。
陈三槐捂住口鼻。他知道这烟有毒。
烧到一半,最底下一层瓶子突然震动。
一个标签脱落,飘到陈三槐脚边。
他弯腰捡起。
背面写着一行小字:“F-13转运站已清空,请补货。”
下面印着下一个目的地代码:YZ-4→S-9。
义庄。
他捏紧标签。
林守拙的火鸟还在烧,杨石头靠墙喘气,夜壶彻底见底。
陈三槐没动。
他知道YZ-4是野葬区,S-9是私设停尸房。那里没人管,最适合藏东西。
也最适合做实验。
他把标签收好,伸手摸了摸袖子。那道青烟还在,轻轻动了一下。
“你听得见我说话?”他问。
青烟缓缓升起,在空中停顿片刻,然后慢慢下沉,像是点头。
陈三槐看了眼桥底裂口,又看了眼那堆正在燃烧的瓶子。
火光映在他脸上,左眼带血,右眼还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