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残页刚撕下来,还没捂热,空中那只机械乌鸦的眼珠突然卡住,像被什么东西堵了喉咙。它翅膀一抖,整具身体炸成一团灰雾。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
陈三槐只觉得左眼猛地一烫,像是有人拿烙铁贴在眼皮上。他抬手去挡,可眼前已经不是看得见的东西了——全是字,密密麻麻的代码,像蚂蚁一样顺着视线往脑子里爬。耳边响起无数声音,有哭的,有喊的,还有人在念账目:“E3-7419,洗钱金额八十万贯……责任人,陈三槐。”
他咬牙撑着没倒,把那张残页按在胸口。纸一贴肉,竟微微发暖,那些乱窜的字流顿时慢了下来,像是被什么压住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不像是真马跑的,倒像是纸折的关节在摩擦地面发出的“咔哒”声。一道人影骑着纸马冲进数据乱流,披着件褪色蓝布褂子,手里一把锈剪刀正不停开合。
林守拙来了。
他在半空翻身落地,脚尖一点,剪刀划出一道弧线。纸上立刻浮现出阴阳鱼的轮廓,一圈圈扩散出去。可风暴太猛,刚成型的纸阵边角立刻被撕开,露出底下黑乎乎的虚空。
“这风吃魂。”林守拙啐了一口,“再这么下去,连纸都留不下。”
话音未落,一根哭丧棒从天而降,直插阵心。棒头磕地时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敲在旧木门上。张黑子翻了个身,稳稳落地,反戴的工作证晃了晃。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按在棒身上,低声说了句:“影子,撑住。”
下一秒,他背后的黑影猛地拉长,像一块破布被人拽着四角扯开,瞬间铺满整个阵底。数据流撞上来,竟被那影子吸了进去,一丝都没漏。
太极阵终于稳住。
纸面泛起微光,阴阳鱼缓缓转动,把四周乱飞的代码一点点卷进来,压成规整的环形轨迹。陈三槐喘了口气,感觉脑子里的蚂蚁少了一半。
“你这影子还能干这个?”他看向张黑子。
张黑子咧嘴笑了笑:“老规矩,吞完东西得打嗝。”
他说完,肩膀一耸,嘴里吐出一小团冒着烟的数据块,落地就碎了,只剩几个模糊数字:**K07-3**。
陈三槐认得这编号。上回从算珠里抠出来的矿机位置,就是奈何桥南侧第三桩基。
“看来路是对的。”他说。
林守拙盘腿坐下,双手结印,指尖抵住纸阵边缘。他脸色开始发白,额头上沾的纸灰簌簌往下掉。
“我撑不了太久。”他说,“这阵法要靠血气维持,我现在这把老骨头,流一滴血就得少活十年。”
“那你别流。”陈三槐说,“我们进去拿证据就出来。”
“你说得轻巧。”林守拙抬头看了他一眼,“里面是数据漩涡,不是菜市场。你进去一趟,脑子就得洗一遍。”
“我的脑子本来就不干净。”陈三槐活动了下手腕,“正好趁机清清库存。”
他踩上林守拙带来的纸马。马身轻得像片叶子,可踏上去却稳得很。他抓着缰绳,看向漩涡中心——那里隐约有个虚影,穿着判官服,手里拿着笔,在空中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每写一笔,就有阴魂惨叫。
“陆离。”陈三槐低声说,“又见面了。”
他正要催动纸马冲进去,张黑子突然伸手拦住。
“等等。”他说,“我影子有点不对劲。”
陈三槐回头。张黑子站在原地没动,可他的影子却还在涨,像地下水漫过田埂,悄无声息地往外爬。已经有半个阵眼被盖住了。
“刚才吞的那些数据……好像没消化。”张黑子皱眉,“肚子里沉得很。”
“那就别吞了。”陈三槐说,“待在这儿守阵。”
“我试试。”张黑子咬牙,手死死攥着哭丧棒。
可话音刚落,他的影子猛地一抖,像野兽抬头嗅到了血腥味,忽然调转方向,朝着漩涡中心扑去。
“回来!”林守拙大喝,手指一紧,纸阵剧烈震动。
但晚了。
那影子如黑潮般冲进风暴,直接撞向陆离的虚影。两人交接的瞬间,整个空间静了一瞬。
然后,影子张开,像一张巨口,把那一片数据云全吞了进去。
张黑子整个人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上顶。他的脸扭曲了一下,嘴角裂开,流出黑色的液体,带着细碎的代码颗粒。
几秒后,影子缩回脚底。
张黑子趴在地上咳了几声,一只手颤巍巍地伸进怀里,掏出一片焦黄的纸角。他用指头抹掉上面的黑液,递了出去。
陈三槐接过。
纸片残缺不全,只能看清一行小字:“……私库功德值转入记录”,右下角还印着一个指纹。
他盯着看了两秒,认出来了。
陆离的右手拇指。
“拿到了。”他说。
林守拙那边忽然闷哼一声,手一松,纸阵边缘塌了一角。阴阳鱼转速慢了下来,数据流又开始外溢。
“快走。”他咬着牙说,“我撑不住了。”
陈三槐没动。他看着漩涡深处,陆离的虚影虽然模糊,但还在动笔。新的账目正在生成。
“证据有了,但他还在干。”他说,“只要他不停,明天就会有更多人背上假债。”
“你想干嘛?”张黑子撑着哭丧棒站起来,嘴角还挂着黑液。
“进去打断他。”陈三槐翻身上马,“你们守住外面,别让这阵散了。”
“你进去就是送死!”林守拙吼了一声,“你以为他是真人?那是数据投影!你碰不到他的!”
“我不碰他。”陈三槐摸了摸胸口的残页,“我碰他的账。”
他一扯缰绳,纸马跃起,直冲风暴中心。
身后,林守拙双手重新结印,纸阵再次亮起微光。张黑子站在阵眼,手扶哭丧棒,影子安静地贴在脚下,可那影子的边缘,似乎比之前更浓了一些,像墨汁滴进水里还没散开。
陈三槐冲进漩涡的刹那,左眼再度灼痛。
他看见陆离的笔尖正勾连三百座功德碑,每一笔落下,碑文就暗一分,化作冥币流入一个看不见的账户。而在那些碑底,刻着的名字一个个消失,像是被橡皮擦抹去。
他抽出怀里的账本,翻开空白页,咬破手指开始写。
第一个名字:陈大山。
笔尖刚落,陆离的虚影猛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