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天的上海，惹人心烦。
全青青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梧桐树的叶子被雨水打得翻过来，露出灰白色的背面，像无数只翻着白眼的眼睛。雨丝斜斜地飘着，打在玻璃上，蜿蜒出一道道水痕，模糊了窗外的车水马龙，也模糊了她自己的倒影。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崭新的钻戒。30分，VVS级，王网约攒了两年的奖金，外加她自己偷偷贴补的一万块。求婚那天，他在外滩的餐厅里，单膝跪地，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和陌生人的祝福。她笑着点头，接过戒指，心里却盘算着下季度的KpI。那枚戒指在水晶灯下闪得刺眼，像一颗冰冷的星子，落进了她波澜不惊的生活里。
“青青，汤好了，趁热喝。”王网约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一股排骨和玉米的甜香。
他端着一只青花瓷碗走出来，碗里是炖得奶白的排骨汤，浮着几粒枸杞，像凝固的血珠。他今天特意请了假，为她践行。再过三天，她就要作为h公司亚太区的产品经理，常驻迪拜三年。这是公司内部晋升的黄金通道，一个足以让她的职业生涯实现质的飞跃的机会。年薪五十万，外加驻外补贴和住房津贴，这笔丰厚的收入，足以让她和王网约在上海的未来，从“蜗居”升级为“豪宅”，从“勉强温饱”变成“中产阶级”。
“嗯。”全青青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她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汤很鲜，但她尝不出味道。她的思绪早已飞到了那片充满机遇与沙漠风情的土地上。她想象着自己穿着干练的职业套装，在摩天大楼的顶层办公室里，俯瞰着波光粼粼的海湾，运筹帷幄。迪拜，那个在旅游杂志上见过无数次的名字，即将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她甚至已经在网上预订了沙漠冲沙的体验券，和帆船酒店的下午茶。
“到了那边，别太拼，”王网约在她对面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神里满是担忧，“那边气候干燥，你记得多喝水，多吃水果。还有……记得想我。”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她心上，却没留下任何痕迹。
全青青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但很快被她掩饰过去。她放下碗，走到他面前，搂住他的脖子，把脸颊贴在他的颈窝里。他的体温很高，带着熟悉的、洗衣粉的味道。“放心吧，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而且你随时可以来看我，机票我报销。”她在他耳边轻声说，呼吸喷在他敏感的皮肤上，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顿了顿，直起身，表情变得严肃，眼神也锐利起来。“但是，王网约，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王网约的心，咯噔一下，像踩空了一级台阶。他看着她，总觉得她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变了。那是一种他读不懂的、混合着野心和决绝的光。
“三年内，不准提生孩子的事。这是底线。”全青青的目光坚定而不容置疑，“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不想因为生孩子中断事业。你知道的，我的目标是区域总监，我不想在最关键的时刻掉链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王网约看着她，那张他爱了七年的脸，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他想起去年，她因为一个紧急项目，错过了他们相识纪念日的晚餐。他一个人坐在餐厅里，看着那支为她准备的红玫瑰，直到它枯萎。他想起上个月，她为了准备晋升答辩，连续一周睡在公司，他送去的汤，在保温桶里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他知道她的要强，知道她为了这个职位付出了多少努力，却没想到，她会把事业和婚姻切割得如此清晰，如此冷酷。
“我……我听你的。”他最终还是妥协了。他不想成为她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为了在上海买一套体面的房子，为了给全青青一个更好的未来，他愿意再等三年。他想，等她回来，等他事业也稳定了，他们就立刻要孩子，一切都还来得及。到时候，他会是一个好爸爸，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蜜月期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度过。全青青的心思全在即将到来的迪拜生涯，忙着收拾行李，查阅资料，和未来的同事建立联系。她的行李箱是新买的，28寸，深蓝色，带着万向轮。她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去，职业套装、晚礼服、泳衣、防晒霜，每一样都经过精心挑选。她甚至列了一张清单，贴在冰箱上，详细地写着家里的水电煤气缴费日期，和绿萝的浇水频率。
而王网约则沉浸在对未来房贷和孤独的焦虑中。他开始频繁地查看机票，计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去迪拜看她。他甚至偷偷报名了一个阿拉伯语培训班，想给她一个惊喜。他想象着自己穿着白色的长袍，用流利的阿拉伯语和当地人讨价还价，然后在全青青下班的时候，捧着一束鲜花，出现在她公司楼下。
很快，离别的日子到了。
上海的浦东机场，人声鼎沸。王网约帮全青青把巨大的行李箱托运后，两人沉默地坐在候机厅里。广播里传来登机的提示音，全青青站起身，给了王网约一个拥抱。她的身体很软，带着淡淡的香水味，是他送她的那瓶“邂逅”。
“等我。”她说。
王网约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穿着米色的风衣，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地走向安检口。她没有回头，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机场。他没有看到，全青青在安检口的拐角处，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她看到他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像一只迷路的羔羊。她的心，微微颤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一种更强烈的、对未来的渴望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