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慧走了，事情没完，
出轨的男人总要给个结局：
新加坡的雨季，潮湿而闷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小杨躺在私立医院高级病房的病床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一行行无声的眼泪。她刚刚做完新一轮的化疗，头发已经掉光了，戴着一顶米色的毛线帽，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床头柜上，那份诊断报告，像一块冰冷的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肺癌晚期。
她才三十八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可如今，生命却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她想起自己的一生，似乎总是在追逐。从那个初出茅庐的女秘书，到如今躺在病床上的豪门怨妇，她付出了青春，付出了身体，甚至付出了良心，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她是为了谁？为了尹心重吗？
她转过头，看着坐在床边，正在削苹果的尹心重。他比她病得更早，也病得更重。曾经挺拔的身躯，如今佝偻得像一只虾米，双手因为糖尿病的并发症而不住地颤抖，削苹果的动作笨拙而缓慢，果皮断了好几处。他的脸上，戴着一层呼吸机面罩，发出轻微的嘶嘶声，眼神浑浊，没有焦点。
这就是她用尽一生，所托付的男人。
他来看她，不是因为爱，或许只是因为愧疚，或许，只是因为习惯。他自己的身体，已经自身难保，却还是来了。小杨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有怨，有恨，但更多的，是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凉。
她想起万田田。那个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女人。她曾经那么嫉妒她，嫉妒她拥有尹心重的合法妻子身份，嫉妒她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可现在，她突然有点同情她了。至少，她死得早，没有看到尹心重的落魄，没有尝到她如今所尝的苦果。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比自己，要幸运得多。
“心重，”她开口，声音因为化疗而变得嘶哑，“如果……我走了，我们的女儿，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尹心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他“啊”了一声，似乎没听清。
小杨重复了一遍，声音提高了些。
尹心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他的脑子，因为长期的疾病和药物作用，已经有些不清楚了。他或许听懂了，或许没听懂。
小杨看着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是靠不住他了。他们的女儿，才十岁，智力发育不全，生活不能自理。她走了以后，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她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一个陌生的女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走了进来。女人穿着一身素雅的连衣裙，妆容精致，看起来干练而沉静。男孩则有些拘谨，躲在女人身后，好奇地打量着病房里的一切。
小杨和尹心重，都愣住了。
女人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得意，也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尹总，小杨女士，你们好。我叫林薇三，是尹总公司市场部的。”她顿了顿，将身后的男孩拉到身前，“这位，是我的儿子，小宇。叫爸爸……他是……尹总的孩子。”
“什么？”小杨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一道惊雷劈中。她猛地从病床上坐起来，牵动了身上的管子，一阵剧痛传来，她却浑然不觉。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男孩，又看看尹心重，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滔天的怒火。
尹心重也愣住了。他看着那个男孩，又看看林薇三，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想起几年前，一次酒会上的放纵，那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下属……他以为，那只是逢场作戏，没想到，竟然留下了种子。
“你……你胡说！”小杨尖叫起来，声音嘶哑而尖利，“你这个贱人！你带着你的野种，给我滚出去！”
林薇三并不生气，她依旧微笑着，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小杨：“小杨女士，你先别激动。这是小宇的亲子鉴定报告，你可以看看。另外，我们还咨询了律师，关于尹总的财产分割问题……”
她的话，像一把把刀子，狠狠地扎在小杨的心上。她看着那份报告，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份报告，连同床头柜上的所有东西，一起扫到了地上。“滚！你们都给我滚！”她声嘶力竭地吼道，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林薇三见状，也不再多留，她冷冷地看了一眼病床上，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的小杨，又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尹心重，带着儿子，转身离开了病房。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成了压垮小杨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本就虚弱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精神打击。当天晚上，她的病情就急剧恶化，陷入了昏迷。几天后，在一个无人的深夜，她带着满腔的怨恨和不甘，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她走得很凄凉。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只有监护仪上，那条拉成直线的绿色曲线，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走后，她和尹心重的那个女儿，因为智力障碍，生活不能自理，被送进了孤儿院。那孩子，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母亲的离去，只是每天呆呆地坐在角落里，玩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个世界，对她为何如此残酷。
而尹心重，在小杨死后，彻底垮了。
他先是被林薇三和她的儿子，以私生子的身份，告上了法庭，要求分割他的财产。他那些见不得光的资产，那些他自以为藏得很深的秘密，在法庭上，被一件件地揭露出来。他的名声，彻底臭了。宏远资本的股价，再次暴跌，最终，不得不宣布破产重组。
他名下的别墅、跑车、股票，所有的一切，都被法院查封，用来偿还债务和支付林薇三母子的财产分割。他从一个风光无限的商业大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而他自己，也因为长期的糖尿病和肾衰竭，身体机能彻底衰竭，变成了一个失能老人。他无法行走，无法自理，甚至有时候，连神志都不清楚。
没有了利用价值，也没有了金钱的维系，小杨走了，林薇三也带着儿子和分到的财产，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被送进了一家普通的养老院。
那家养老院，不是什么高档的地方。护工们的态度，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只是机械地完成着每天的工作。他们给他喂饭，给他换尿布，却很少和他说话。他就像一个物品，被安置在角落里，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窗外，是一堵灰色的墙。偶尔，会有一两只麻雀，飞过墙头，留下一两声清脆的鸣叫。他看着那些麻雀，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他会突然变得很激动，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他说的话，含糊不清，护工们也听不懂。或许，他是在和万田田说话，或许，是在和小杨说话，又或许，是在和他自己，年轻时的那个尹心重说话。
养老院的院长，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女人。她常常来他的房间，嘘寒问暖，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尹心重神志不清，只觉得她是个好人。他把自己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一块万田田当年送他的江诗丹顿手表，送给了她。
那是限量版，价值两千万。
院长收下了手表，对他更加“关心”了。她告诉他，养老院要进行一次设施升级，需要一笔费用，希望他能“支持”一下。尹心重不懂这些，他只知道，这个“好人”需要帮助，他应该帮助她。于是，他签下了院长拿来的一份又一份文件。
直到有一天，小慧来看他。
小慧是通过律师，才找到这家养老院的。她听说了父亲的近况，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来，也不知道来了该说什么。但她还是来了。毕竟，他是她的父亲。
她看到的尹心重，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病号服，眼神呆滞，嘴角流着口水。他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小慧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叫他：“爸……”
尹心重似乎听到了，他慢慢地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有一丝微弱的光亮。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串含糊不清的音节。
小慧走上前，握住他那双布满针孔，冰冷枯瘦的手。她能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流逝。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里面是她亲手熬的粥。“爸，我给你带了点粥，你吃点吧。”
护工过来，帮忙喂他。他吃得很少，大部分都流了出来。小慧看着，心如刀割。
她问护工，父亲的近况。护工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后来，还是隔壁床的一位老人，偷偷告诉她，院长骗了他，说养老院要升级，让他签了很多文件，把他最后的积蓄，全都转走了。
小慧听完，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没想到，父亲的晚年，竟然凄凉到了这种地步。
她想为父亲讨回公道，可她知道，那太难了。父亲神志不清，那些文件，又都是他亲笔签名的。而且，她也不想再为这些事，耗费心神了。她只想让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少受点苦。
她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夕阳西下，才起身离开。她走出养老院的大门，回头望去。父亲还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他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那么孤独，那么渺小。
她知道，他是在等死。
她走了，再也没出现过……
那天她来看父亲，是为了想向父亲要钱，帮她的老男人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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