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日,一个宜开市、宜动土的黄道吉日。
宁光县水泥厂,正式剪彩投产。
这一天,整个宁光县都沸腾了。
从县城到乡下,到处都洋溢着一股过年般喜庆的气氛。
一大早,通往西郊水泥厂的路上,就挤满了人。
有骑着自行车的工人,有开着拖拉机的农民,还有坐着单位派车来的干部,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真切的笑容。
崭新的水泥厂,像一个刚刚梳洗打扮完毕的姑娘,矗立在阳光下。
厂区大门上,挂着“热烈庆祝宁光县水泥厂胜利投产”的巨大红色横幅,两边高大的水泥柱子上,贴着“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多快好省,建设祖国”的标语。
厂区里,彩旗招展,锣鼓喧天。
钱三江穿着一身半新的蓝色中山装,胸前别着一朵大红花,站在剪彩台的正中央。
这半个多月,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两鬓也添了不少白发,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心血浇灌出的果实终于成熟时,才会有的光彩。
他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一双双充满希望和期盼的眼睛,百感交集。
他想起了立项时的艰难,想起了冯逸晨的百般阻挠,想起了那场惨烈的事故,想起了躺在医院里的孙志勇,也想起了那个在幕后运筹帷幄的少年。
“同志们!乡亲们!”
钱三江拿起话筒,声音通过高音喇叭,传遍了整个厂区,也传到了外面翘首以盼的人群耳朵里。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无比洪亮。
“今天,是一个值得我们所有宁光人,永远铭记的日子!”
“我们的水泥厂,从今天起,正式投产了!”
话音刚落,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无数顶草帽被抛向空中,人们笑着,跳着,甚至有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这掌声,是为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工厂,也是为了劫后余生的宁光县。
“这个厂,来得不容易啊!”钱三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它凝聚了全县人民的心血和汗水!它浸染过我们英雄同志的鲜血!”
他提到了孙志勇,那个为了保护这个厂而倒下的汉子。
他说,孙志勇同志的伤情很稳定,正在积极康复,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亲眼看到水泥厂生产出的第一袋水泥。
他又提到了那些日夜奋战在工地的工人们,提到了那些默默支持的技术人员。
他感谢了省市领导的关怀,感谢了兄弟单位的支援。
他的讲话,没有华丽的辞藻,说的都是最朴实的大白话。
但钱三江讲的每一件事,提到的每一个人,都让台下的群众感同身受。
“……过去的一段时间,我们宁光县,生了一场重病。
有蛀虫,啃食了我们的肌体,阻碍了我们的发展。
但是今天,我站在这里,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
病,已经治好了!蛀虫,已经被清除了!
从今往后,我们宁光县的天,是晴朗的天!我们宁光县的人民,要走的是康庄大道!”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台下的掌声,比刚才更加热烈。
最后,钱三江提高了音量,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宣布!宁光县水泥厂,剪彩!”
“咔嚓!”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红色的绸带被剪断。
早已准备好的鞭炮,在厂区门口噼里啪啦地炸响,震耳欲聋。
在那漫天的红色纸屑和硝烟中,工厂的汽笛拉响了它第一声雄壮的啼鸣。
“呜——”
那声音,穿云裂石,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庆功宴设在县委招待所。
整个招待所的大厅里,摆了三十多桌。
水泥厂的工人代表、技术骨干、县里的干部、各乡镇的负责人,齐聚一堂。
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钱三江成了全场的焦点,他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敬酒。
他来者不拒,不管是干部敬的,还是工人敬的,他都一饮而尽。
他的脸喝得通红,但精神却愈发亢奋。
新上任的水泥厂厂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技术干部,叫周乐安。
他是钱三江一手提拔起来的,为人踏实肯干,懂技术,也有股冲劲。此刻,他也喝得不少,正拉着几个技术员,唾沫横飞地规划着未来。
“……我们的目标,是三个月内,产量翻一番!半年内,成为全地区质量最好,产量最高的水泥厂!”
没有人觉得他是在说大话。
他们有最先进的设备,有最敬业的工人,更有了一个风清气正的领导班子。
他们有这个底气!
在这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只有李默缺席了。
他没有出现在剪彩仪式上,也没有来参加庆功宴。
此刻,他正坐在县医院的顶楼套房里,手里捧着一本关于烧制高标号水泥的德语原版技术手册,看得津津有味。
张兰在一旁,一边给他削苹果,一边小声地跟他讲着外面庆典的盛况。
“……钱县长可威风了!那讲话,听得人心里热乎乎的!还有那鞭炮,放了足足有半个钟头,整个县城都听见了!”
李默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对他来说,庆功会这种热闹,远没有搞懂水泥熟料中c3S和c2S的最佳配比来得有意思。
晚上,庆功宴散去,钱三江带着满身的酒气,回到了办公室。
他没有回家,而是让秘书泡了一壶浓茶,坐在沙发上,慢慢地醒着酒。
胜利的喜悦,如同潮水般慢慢退去,一些更现实的问题,开始浮上心头。
李默终究是清河县借来的,要回去了,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