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逸晨这一夜,没合眼,眼里满是血丝!
白书恒失联了。
从昨晚到现在,电话打不通,家里没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冯逸晨心里那根名为不安的弦,被一寸寸地绷紧,几乎到了断裂的边缘。
他不停地抽烟,昂贵的中华烟,在他指间被飞快地消耗,烟灰缸里已经堆起了小山。
他一遍遍地拨打着省里的电话号码,那些他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关系,此刻却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喂,是老哥我啊,逸晨……”
“哦……冯副县长啊,我这会儿有点忙,回头再说,回头再说。”电话那头,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的声音,此刻客气得像个陌生人,然后就是一阵忙音。
又一个。
冯逸晨烦躁地把话筒摔在电话机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
他不懂,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钱三江的垂死挣扎,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有效?他不过是抓了个无关紧要的刘科长,又把马六那个蠢货捧成了英雄,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怎么可能撼动自己经营了十年的根基?
除非……有他不知道的力量介入了。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凛,后背渗出冷汗。
他想到了那个从安丰县路过的省联合工作组。
难道……那不是虚晃一枪,而是敲山震虎?那座山不是安丰,而是他冯逸晨?
不可能!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目标是自己,他们为什么要去安丰?这不合逻辑。
他宁愿相信,是白书恒那个蠢货,在处理马六的事情上出了纰漏,自己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废物!”冯逸晨低声咒骂着,又点上一根烟。
他安慰自己,只要白书恒扛得住,不乱咬,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一个副县长,不是说抓就抓的,总要有个流程。
他还有时间,他还能活动。
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步,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狼。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冯逸晨决定亲自去一趟公安局,探探口风。
就算见不到白书恒,也能从那些人的神色中,看出些端倪。
然而,他刚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粗暴地撞开了。
几个穿着中山装,神情严肃,走路带风的男人,堵在了门口。
为首的那个,冯逸晨认识,是省纪委的,姓王,一个出了名的铁面判官。
冯逸晨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自我安慰,在看到这张脸的刹那,全部土崩瓦解。
与此同时,县委大院里,响起了急促而密集的汽车引擎声和刹车声。
十几辆挂着省城牌照的轿车和吉普车,警灯闪烁,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冲进了大院,精准地停在了办公楼和财政局的门口。
车门齐刷刷地打开,一群又一群和王姓男人同样装束的人,涌了出来,行动迅速,目标明确,二话不说,直接封锁了各个出口。
县委大院里,那些刚刚从“邻县遭灾”的庆幸中缓过神来的干部们,一个个全都傻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窗外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这……这不是去安丰的车队吗?”一个年轻的办事员,声音颤抖地问。
“什么安丰……你瞎啊!车都停我们楼下了!”旁边的老科长,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嘴唇哆嗦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压抑了几天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被抽干了。剩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足以让心脏停跳的恐惧。
那只传闻中落在了隔壁山头的靴子,在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安全的时候,毫无征兆地,狠狠砸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
冯逸晨的办公室里。
王姓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当着冯逸晨的面,缓缓展开,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冯逸晨同志,根据群众举报和初步调查,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
经省委批准,省纪委决定,对你实行‘规纪’审查。
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规纪,这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冯逸晨的太阳穴上。
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办公桌的边缘,才没有当场倒下。
冯逸晨想说话,想辩解,想咆哮。
他想问凭什么,想问证据在哪里。
可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看着王姓男人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知道一切都完了。
“带走。”王姓男人挥了挥手。
两个男人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冯逸逸晨的胳膊。
那力道,不像是搀扶,更像是钳制,让他动弹不得。
被架出办公室的时候,冯逸晨看到了走廊里挤满了探头探脑的下属。
那些平日里对他点头哈腰,满脸谄媚的人,此刻脸上只有惊恐和躲闪,没有一个人敢与他对视。
冯逸晨被拖拽着,踉踉跄跄地走下楼梯,穿过大厅。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有些刺眼。
他看到钱三江就站在阳光里,穿着那件沾着血迹的干部服,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嘲讽,没有得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冯逸晨明白了。
什么敲山震虎,什么空城计,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完全都是那个叫做李默的小杂种,在背后搞的好事!
先去安丰,是故意亮出獠牙,让他和白书恒放松警惕,让他们以为对手的底牌已经出尽。
然后,再用马六这根小小的引线,引爆水泥厂的“意外”,让他们在胜利的狂喜中,犯下最致命的错误。
白书恒去杀人灭口,是他们自己递出去的刀柄。
而钱三江,或者说钱三江背后的那个人,只是在最恰当的时机,稳稳地握住了它。
调虎离山,引蛇出洞,最后,再来一记回马枪。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冯逸晨忽然很想笑。
他笑自己愚蠢,笑自己狂妄。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到头来,却连棋盘在哪里都没看清。
冯逸晨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心服口服。
就在他被押上那辆黑色轿车的瞬间,他用尽全身力气,回头朝着钱三江的方向,嘶吼了一声。
“钱三江!告诉我!那个姓李的小畜生……他到底是谁?!”
钱三江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那辆载着冯逸晨的轿车,在一众惊恐目光的注视下,绝尘而去。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天空,像是在敬礼,又像是在告慰。
“老孙……”他轻声说,“看到了吗?风,真的停了。”
不,风没有停。
对于宁光县来说,一场真正的大扫除,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