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我坐在楼道里,水泥地的凉意透过西装渗进骨头。手指还套着那枚易拉罐环,边缘被雨水泡得发涩。它太松了,戴不牢,可我一直没摘。
巷口的脚步声早就听不见了。林悦走了很久,雨也没再变大。我靠着墙,抬头看了眼那扇门,和昨夜一样,没有光从门缝漏出来。
我知道她可能不在里面,也可能听见了却不想理我。这些都不重要了。我说完了想说的话,坐到了该坐的位置。我不再是那个躲在监控后面看她吃早餐的人。
我慢慢站起来,膝盖上的湿痕往下滴了一小滩水。衣服贴在身上很难受,但我没去管。走到巷口时,宾利已经等在那里,司机撑着伞站在车旁,见我出现立刻打开后门。
我没说话,直接上了车。
车内很暖,座椅自动调节到最熟悉的弧度。我闭上眼,呼吸间全是湿布料混着冷空气的味道。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公司会议提醒。我把它调成静音,然后拨通另一个号码。
“来别墅。”我说,“现在。”
电话挂断,我没有再碰手机。车子启动,窗外的城市一点点亮起来。街边的早餐摊开始出摊,有人端着豆浆走过斑马线。红绿灯变换的声音规律地响着,像某种倒计时。
二十分钟后,我推开书房门。
保镖队长已经在里面等我。他站姿笔直,双手交叠在身前,鞋底干净得没有一点雨渍。我走过去,站在落地窗前。外面还在飘细雨,玻璃上划过一道道水痕,把城市的灯火拉得很长。
“她走了多久?”我问。
“七十二小时零十四分钟。”他回答得很快,“最后一次出现在原外卖站点,是第三天上午九点十七分。之后登录账号更换,旧设备离线,所有公开轨迹中断。”
我点点头。三天。她走得干脆,连痕迹都没多留一点。
我从内袋掏出那枚易拉罐环,放在书桌上。金属表面有几道细小的划痕,是昨夜在楼道里蹭的。我用指腹轻轻擦了一下,然后把它推进抽屉,合上。
“我要知道她每一天的行踪。”我说,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去了哪里,吃了什么,有没有换工作,情绪是不是稳定。但不准靠近她,不准让她察觉。”
保镖队长微微低头:“明白。我会用非接触方式追踪,结合公共区域影像、消费记录和社交平台动态分析,全程不留痕迹。”
“你以前做过这种事?”
“三年前您让我查过一个人。”他语气平稳,“也是这样,只观察,不动手,不接触。”
我看着他。三年前……是我母亲最后一次失联的时候。那时候我也这样站在这里,问他能不能找到她。后来他带回一堆资料,照片上的人影模糊,地址全是空房。最终什么都没能改变。
但现在不一样。
“去吧。”我说,“记住,她不是目标,是需要被保护的人。”
“是。”
他转身要走,我又叫住他。
“如果她搬家了,或者换了城市呢?”
“只要有实名登记的行为,比如租房、办卡、就医,就会留下数据链。只要她还在国内,就不会丢。”
“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呢?一直躲着?”
“人不可能完全消失。”他说,“吃饭要用支付,出行要刷交通卡,哪怕只是买一瓶水,系统都会有记录。我们能追。”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点头。
他退出书房,关门的动作轻得几乎听不见。
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窗外雨丝不断,远处写字楼的灯光在水雾中泛着白晕。我拉开抽屉,看了一眼那枚易拉罐环。它静静躺在角落,像一枚被收起来的承诺。
我没有再碰它。
走到办公桌前,我打开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弹出十几条未读消息。董事会的、项目的、媒体采访邀约的……我一条都没点开。
我在桌面新建一个文件夹,命名为“日常”。
然后设置了权限加密。
五分钟后,助理发来消息:“顾总,上午十点的会议马上开始,您要参加吗?”
我回复:“取消。所有行程推后,今天不见任何人。”
放下手机,我靠进椅背,手搭在桌沿。指尖触到一张纸角。抽出来看,是张便利店小票,日期是昨天早上。上面有一杯热牛奶和一碗关东煮的记录,付款时间八点零三分。
那是她常去的店。
我盯着这张小票看了很久,最后放进“日常”文件夹里。
电脑右下角时间跳到十点整。
门又被敲响。
我应了一声,保镖队长重新进来,手里拿着一台平板。
“刚收到一条信息。”他说,“苏小姐今天上午在城南一家超市有过一次扫码支付,买了米、面条、两盒药。”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平板上显示着一段监控画面。画面里的人穿着连帽卫衣,帽子拉得很低,看不清脸。但她左手腕上那条细绳手链露了出来——蓝色编织的,打了三个结。是我之前住院时,她坐在床边一边哭一边编的。
她还戴着。
“这是多久前的事?”
“一小时十三分钟。”
“地点确认了吗?”
“超市位于城南老城区,周边以居民楼为主,租金便宜。根据她的消费频次和物品类型,初步判断她可能已在此区域租房。”
我盯着画面里的背影。她走路的样子没变,右肩稍微下沉一点,是因为电动车载重久了落下的习惯。她推着购物车,动作慢,像是体力不太好。
“继续盯。”我说,“不要靠近,也不要让人发现你在查她。”
“是。”
他准备离开,我又问:“你觉得她过得好吗?”
他顿了一下,回头说:“她买东西很节省,但该买的都买了。药是感冒药和胃药。没有异常消费,也没有频繁更换地点。至少……她在好好生活。”
我没有说话。
他退出房间,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回到窗前,看着外面渐渐变亮的天空。雨还在下,但小了很多。楼下花园里的树被淋得发亮,叶子一片片垂着。
我拿起手机,拨通司机电话。
“备车。”我说,“去公司。”
电话挂断,我最后看了一眼镜子。衬衫领口还有昨夜的水渍,袖口也有些皱。我没换。
走出书房时,顺手带上了灯。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我摸了摸西装内袋。木盒还在,紧贴胸口。核桃碎壳在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车停在门口,司机为我开门。
我坐进去,没有系安全带。车子启动,经过小区大门时,我看见路边有个外卖员正在接单。他披着雨衣,头盔下露出半张脸,正低头看手机。
我让司机停下。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不是她。
我收回视线,说:“走吧。”
车子驶出小区,汇入早高峰的车流。前方红灯亮起,一辆公交车缓缓停下,遮住了整条街的视线。
我望着前方,一句话没说。
绿灯亮了。
公交车开走。
街对面,一个穿灰色风衣的女人正撑伞走过人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