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守备府李将军送来金匾后,白玉堂的门槛几乎被前来就诊的人踏破。
甚至街坊邻里、商贾士绅,还有知府衙门都派人送了贺礼。
婉儿却让武断把金匾收进库房,依旧只在门口挂那块素布幌子。
“小姐,这可是李将军送的金匾,不挂怕是会驳他的面子吧!”武断很是不解。
婉儿正在看书,头也不抬道:“切记树大招风,再说医馆是以医术立足的,不能借官员的名号来博人眼球。”
阿苦小声对武断说:“小姐肯定是被前些日子的事吓着了。”
武断点头:“还是谨慎些好,金陵这地方表面看着太平,实则暗流不断。”
果然,没过几天,就有麻烦找上门来。
这日来了个老儒生,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由一个小书童搀着。
只见那老先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不停在咳。
“大夫,求您看看我家先生。”书童带着哭腔,“我们已经找了好多大夫了,都说没救了!”
婉儿忙让老先生坐下,先给他查看。
她手指一搭上脉,顿感他脉象浮细无力,又让他张口,发现他舌苔灰腻。
最后再细问他的症状,说是咳的痰里带血,每日午后发热,每天夜里盗汗。
“这是肺痨晚期。”婉儿心中暗惊。
不过她面上并未表现出惊异,只轻声问:“老先生这病有多久了?”
老儒生苦笑着摇头:“三年了,本以为能撑着写完我的《南游杂记》,现在看来,怕是.....没那福运啦!”
说话间,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将帕子从嘴上拿下,发现上面已是鲜红一坨。
见状,书童扑通跪下道:“周大夫,求您救救我家先生,他是好人,教我们这些穷孩子读书从来不收一文......”
婉儿连忙搀起书童,对老儒生道:“老先生这病虽重,但还能治,只是需要按时服药,外兼卧床静养。”
说着,婉儿提笔给他写了个方子,又取出她自制的润肺膏递给老儒生:“老先生将这药膏服用三日,同时按我的方子用药,看看效果再说。”
老儒生虽接过了药,却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一旁书童小声道:“周大夫,咱们......咱们没钱......”
老儒生叹了口气,挣扎着立起身:“哎!老朽无能,要不这药......我们就不拿了。”
“无妨!”婉儿将药推回去,笑道:“老先生治病要紧,至于费用白玉堂先给您担着。”
老儒生连连摆手:“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婉儿笑道:“老先生教穷孩子读书不收钱,我给老先生治病自然也不能收钱,权当替孩子们交学费了。”
老儒生愣住了,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这真是医者仁心,医者仁心啊......”
他喃喃自语,面带愧色地收下了药。
几天后,老儒生再来复诊,婉儿看他气色已好了许多。
“周大夫真是神医!”他面带喜悦,“自从吃了您的药,我咳嗽变轻了,夜里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婉儿一笑:“老先生谬赞,我哪里是神医,分明是您功德无量。”
说笑间,她又根据老儒生的症状调整了药方,嘱咐他继续调理。
临了,老儒生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双手递给婉儿:“老朽顾炎臣,没什么可报答您的,这是老朽的拙作《南游杂记》手稿,万望周大夫能笑纳。”
“此时恰好陈明远进来,闻言大吃一惊道:“您就是江南文坛泰斗顾炎臣老先生?”
顾炎臣谦和地笑道:“泰斗不敢当,比别人略读过些书而已。”
直到此时婉儿才知道,原来这位病弱的老儒生竟是名满江南的顾炎臣。
只因她在京城时已听说过他的名号,连天保皇帝都曾想召他入京为官,却被他婉拒了。
“原来是顾老先生,婉儿这厢有礼了。”她连忙向顾炎臣施礼道万福。
顾炎臣连忙还礼道:“该施礼的是老朽,周大夫妙手回春救了老朽一命,让老朽得以继续教授孩子们读书,老朽这一拜是替孩子们拜的。”
说着,他深深向婉儿拱手作揖,惊的婉儿忙去搀扶他。
稍顿了顿,顾炎臣又道:“三日后,老朽将在秦淮河畔办个文会,不知周大夫可否赏光?”
婉儿本想推辞,但看到顾炎臣诚挚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
倒也不是因为没时间,而是她实在没兴趣凑这些文人墨客的热闹。
既然答应了,她只好欣然前往。
文会那天,秦淮河上画舫如织,灯火通明。
顾炎臣亲自在码头等候,将婉儿引至最大的画舫上。
舫中已经坐满了人。
婉儿暗自纳罕,这位连看病都没钱的顾老先生,却能承办起如此高规格的文会,可见其在江南文坛的地位。
见顾炎臣亲自迎进一个年轻女子,众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位是从京城来的周婉儿大夫,”顾炎臣向众人介绍道:“她医术通神,仁心仁术,是老朽的救命恩人。”
婉儿大大方方地向众人一福:“小女子见过各位才子。”
众人也纷纷见礼,但眼神中多少带着些审视。
文会开始,才子们开始吟诗作对,畅谈时政。
甚至在不远处,有人在另一艘画舫中吹着笛子,笛声悠扬,仿佛在为文会伴奏。
婉儿安静地坐在画舫一隅,只默默听着,并不发言。
穿越以来,这是她首次参加文人墨客的集会,也的确见识了古代文人的才情。
只听他们激扬文字,指点江山,话题渐渐转到了朝政上。
有人说起皇上欲改革科举,增设实务策论,触动了不少守旧派的利益。
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文人高谈阔论道:“科举取士重在经义文章,如今要考什么实务,岂不是本末倒置?难道要录取那些匠户、商贾做官不成?”
众人议论纷纷,多数人都附和这个观点。
忽然,有人看向婉儿:“周大夫是从京城来的,听说以前也做过医正,不知您有什么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婉儿身上,兴起一阵嗡嗡的低声议论。
“你说这女子从京城来的?”
“就她......也做过医正?真的假的?”
婉儿放下茶杯,平静地说:“小女子不想妄议朝政,但我认为从医之理和为政之道是一致的,能解决问题的方子就是好方子。”
她这番话一下子将众人说的面面相觑,暗自折服。
略顿了顿,婉儿又道:“就像顾先生的病,若是只按医书下药,而不顾实际病情变化,就有些死搬硬套,治国之道想必也是如此吧!”
那长须文人皱眉道:“依周大夫之见,难道祖宗法度都是错的了?”
闻言,婉儿略一笑,不卑不亢道:“祖宗法度并无错,但也只相对于祖宗那个时代而言,却未必适合于今日的情况。”
稍停顿一下,她接着道:“这就如医术,扁鹊华佗虽是医界圣人,若活在当下,也得学习新的医理,否则如何应对新的病症?”
接着,她举了个例子:“前朝瘟疫,死者十之三四,本朝推广人痘之法,瘟疫之害大减,这就是变通带来的好处。”
众人只默然不语,舫中一时寂静无声。
顾炎臣忽然打破了沉寂,抚掌笑道:“好好好!周大夫这番言论简直就是经世致用之道!”
一个自始至终沉默的青衣官员忽然开口道:“周大夫的见识果然不凡,在下王文镜,乃是新任金陵通判,敢问周大夫,若依你之见,科举取士该如何改革?”
这问题问得犀利,众人都屏息静听。
婉儿沉吟片刻,缓缓道:“小女子游历南方,见过良田荒芜,也见过能工巧匠衣食无着,若科举能选拔真正懂农事、通工艺的人才,或许天下百姓的日子便能好过些。”
王文镜眼中闪过异彩,正要再问,画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众人不禁大惊,纷纷左顾右盼。
“怎么回事?”
“是不是船碰到什么了?”
忽听船夫厉声高呼:“有船向我们撞过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