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区开幕那天,沈荔一早赶到会场。
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新装的展示墙上。
她一眼扫过去,微微皱眉。
——原本干净的画墙底部,多了几排小小的LoGo。
全是品牌标识:童装、奶粉、早教App……
在外人看来或许不起眼,可在她眼里,这就是一道伤口。
“是谁批的这个?”沈荔低声问。
工作人员一愣:“慧泉市场部临时决定的,说是合作方赞助。”
沈荔笑了笑,声音很轻。
“赞助啊?”
那笑意冷得像锋刃。
她转身去找顾栖。
顾栖正在后台接待几位媒体记者,神情如常,举止从容。
沈荔走过去,目光平静,语调却不带一丝客气。
“顾先生,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收到任何品牌植入的通知?”
顾栖微顿,回头看她,依旧保持那种职业式微笑。
“沈小姐,那只是一些小赞助。项目运营成本太高,我们必须平衡。”
沈荔盯着他看。
“平衡?你是在告诉我,为了平衡经费,孩子的画可以当广告背景?”
周围的记者察觉气氛不对,纷纷举起相机。
顾栖轻叹一声,压低声音:“沈小姐,这只是市场合作,不影响项目的纯粹性。”
沈荔缓缓地笑,笑意却一点也不温和。
“你们的市场部怕是不知道,纯粹不是靠说的,是靠干净的。”
“沈小姐——”
“你不用解释。”她打断他,眼神锋利如刀。
“我能理解资本要生存,但你得记得,我们合作的前提是什么。”
顾栖神色一僵。
“你保证过,绘本联盟不沾商业。现在,这墙上的每一个标志,都是对我承诺的背叛。”
几秒的沉默。
风从玻璃顶灌进来,拂动沈荔的发。
顾栖缓缓站直,语气低沉:“沈小姐,你现在的情绪不理智。这种场合不适合谈这个问题。”
“正因为是这种场合,我才要谈。”她直视他。
声音不大,却字字落地。
“我见过太多‘合作’最后变成利益。
今天我告诉你——我不缺钱,我缺底线。
你要钱,我不拦着;但你要在我的名字上贴标签——那不行。”
几乎所有人都安静了。
相机的快门声一阵阵响起。
慧泉的公关团队脸色全变了,连记者都屏住呼吸。
顾栖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变得深邃。
“沈小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一闹,我们的合作可能终止。”
“那就终止。”
她平静地说。
“我可以从头再建一个联盟,但我不能让孩子们的画,挂在广告牌下。”
说完,她转身离开。
后台彻底乱了。
公关部的人慌乱地接电话,负责人冲上来小声道:“顾总,现在怎么办?媒体都在拍!”
顾栖目光落在沈荔离开的方向,神情复杂。
“让他们拍。”
“可——”
“她这次赌大了。”他低声道。
“如果公众站她那边,我们得赔。
如果不——她就完了。”
一小时后,媒体头条更新。
【沈荔怒斥资本植入,当众与合作方决裂】
【‘孩子的画,不该沾广告’——她又一次撕开光鲜的表象】
热搜瞬间爆炸。
舆论立刻分成两派。
有人赞:“她是真敢!”
有人骂:“作秀吧,哪有公益不需要钱的?”
网络掀起一场暴风。
夜晚。
沈荔坐在办公室,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些争论。
心口一阵阵发紧。
秋雅红着眼:“姐,要不然我们发声明?不然别人以为你就是冲动!”
罗宾也急:“慧泉那边放话,说你破坏合同,他们准备起诉!”
沈荔没有抬头,声音冷静到可怕。
“发什么声明?声明是他们的套路。”
她关掉电脑,靠在椅子上,长长吐了一口气。
脑海里闪过顾栖临走前的那句——
‘她赌大了。’
沈荔轻声自语:“是,我赌大。但我有底。”
系统提示忽然弹出:
【紧急任务:舆论反转——48小时内重塑公众信任。】
【奖励:现金5000万;失败惩罚:SYLi信任值-40%。】
沈荔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行,来吧。”
她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叠资料。
那是孩子们寄来的绘本画稿,每一张背后都有小小的字:
【送给还没看过书的小朋友。】
她眼神一点点变亮。
“他们想看热闹,我就给他们看——什么叫真诚不是营销。”
与此同时,顾栖的办公室灯还亮着。
助理推门进来,小声问:“顾总,要不要公关反击?”
顾栖靠在椅背上,指尖摩挲着桌上的文件,语气淡淡:
“不用。”
“可现在所有热度都在她那边——”
“我知道。”
顾栖目光微垂,眼神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她不是作秀。”
“那是她的底线。”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
“可她的底线,也是她的软肋。”
夜深。
沈荔在灯下整理画稿,眼神专注。
那一刻,她没有悲愤,也没有慌乱。
她很清楚——她走的每一步,都是选择。
她轻声道:“博弈,总得有人先下第二步。”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乱了桌上的画稿。
彩色蜡笔的画在光里晃动,像一群在风中微笑的孩子。
她弯腰收起那一张张纸,笑了。
“明天,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的在‘带孩子读书’。”
会场风波过去一夜,骂声与叫好声掺着涌来。
沈荔没上网,她在改一份文件。
标题只有八个字:《合作结构重置方案》。
她把最后一条补齐,关掉电脑,去洗把脸。镜子里那个人眼底有青,却很亮。
——撕过一次牌面,要么散场,要么换规则。她选后一种。
上午十点,慧泉临时召开的闭门会议。
会议室长桌一字排开,基金的法务、市场、项目三个负责人都在。
顾栖坐在最上首,衬衫笔挺,神情依旧从容。
沈荔推门而入,把一叠文件放到桌中央:“我来给这个项目装一副真正能跑十年的骨架。”
市场负责人皱眉:“沈小姐,昨天的事我们也承认有疏忽,但合作不是你说了算——”
“我知道,”她打断,语气平静,“所以我带的是结构,不是情绪。”
她把第一页翻开,语速不快不慢:
“第一,设立‘SYLi阅读项目专户’,所有资金只进这一个账户,由第三方托管,项目组无权动用现金流,支出仅限项目运营,季度出具审计报告并公示。”
“第二,市场权限外包给独立合规团队。原有市场部不得与品牌直接签署任何带露出、引导性宣传的合作。若要合作,只允许‘匿名捐赠’或‘教育共创’,且禁止LoGo出现在任何儿童作品周边。”
“第三,权益回流。任何衍生收益——包括出版分成、展览门票分成——100%回流项目本体,不得做利润分配;基金与我均不拿红利。”
“第四,内容主权落地。孩子的画作与故事,所有版权归属‘作品本人\/监护人+项目’,任何平台二次使用必须经过项目组与家长双签;所有对外叙事以‘孩子为主语’,不许把孩子写成‘资源’。”
“第五,风险熔断。若任何一方私自签下与项目目的冲突的合作,项目立刻进入‘熔断机制’,停止一切对外活动并公示原因,三日内开听证会,七日内裁决,违规方承担全部公关与法律成本。”
她讲完,会议室静得能听见空调声。
法务先发问:“第三方托管、审计、外包,这三块都要钱。谁付?”
“我。”沈荔答得很快,又顿住,“不对,应该说——由我拉来的社会端资源付。并公开账目,账单能对上每一分钱。”
市场负责人冷笑:“你这是把我们市场部架空。”
“不是架空,是隔离风险。”沈荔看着他,“你们擅长把钱变成热度,我擅长把热度变成秩序。这个项目需要的是秩序。”
顾栖一直没说话,此刻手指轻敲桌面:“你在做一件很像并购的事,沈小姐。只是你不拿股权,拿的是控制权。”
沈荔微微一笑:“准确地说,是话语权。我不要分红,只要规则的‘锚’。”
“代价呢?”顾栖问。
“代价我已经付了——昨晚。”她淡淡,“所有骂声都在我这边,所有背书也在我这边。想让这项目继续跑,只能把风控钉死。”
法务合上文件:“机制本身可谈,但你要求‘禁止LoGo露出’,这会极大限制品牌参与热情。”
“那就筛选能长期共创的品牌。捐钱不是资格,共识才是。”沈荔点着桌上的第六条,“我可以开‘长期共创白名单’,但白名单只有两类:内容机构和教育类服务商。且白名单只有‘署名墙’,没有‘广告墙’。”
市场负责人忍不住了:“那我们怎么向合作方交代?谁愿意出钱却不露名?”
“有人愿意——为声誉。”沈荔看过去,眸色沉静,“在我这儿,露名不是LoGo,是一行名字与一段孩子给你的留言。你要权益?我给你更高级的——被感谢。”
会议室里有人笑出声,又很快收住。笑不是嘲讽,是一种被击中的意外。
顾栖终于动了动神色,眼底掠过兴味:“你的‘并购价’不低。”
沈荔:“我也给等值筹码。”她翻到最后一页,“我承诺两件事:
一,我出面拉第三方合规与审计的资源,且首年费用由我承担;
二,展区所有已签赞助,我来负责‘降落’——把原本LoGo露出改成‘署名墙+共创活动’,不给你们丢一个合作方。”
市场负责人怔住:“你怎么降?”
“拿‘共创日’换‘露出’,让品牌的人来当‘志愿讲故事的人’。镜头要拍可以拍,但镜头里是他们讲故事,不是他们举牌子。”
法务盯着这页方案,喉结滚了一下——这不是简单的嘴炮,这是能落地的执行清单。
午休前,讨论陷入拉锯。
法务反复确认合规细节,市场反复追问“品牌意愿”。
沈荔一条条顶回去,不急不躁,像把钉子一颗颗往木头里敲。
最后只剩顾栖没有表态。
他十指交握,沉默了很久,忽然问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沈小姐,你做这么多,不拿钱,图什么?”
沈荔看着他:“图心安。心不安,这项目哪天翻车,我会比你们先睡不着。”
顾栖嘴角动了动,像在笑,又像在叹气:“你用最不资本的理由,干了最资本的事。”
“我把‘控制权’写在纸上,不是为了赢你,是为了救项目。”她顿了顿,“你也不想看它烂在热搜上吧?”
会议室再次安静。
顾栖低头,在文件右上角写了两个字:同意。
抬眼时,神情已经恢复那种一贯的平静:“试行三个月。期间若数据与舆论不下降,我们把‘试行’改成‘常设’。”
法务马上接话:“我们会出备忘录,加上违约条款与熔断条件。”
市场负责人还想说什么,被顾栖一个眼神按下。
沈荔把文件合上:“那我去做第一件事——把墙上的LoGo,换成署名与孩子的手写‘谢谢’。”
顾栖点头:“下午三点,施工队归你指挥。今天把墙换干净。”
“成交。”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锋,又都笑了笑。
笑意里,有火,也有某种惺惺相惜。
下午三点,展馆封闭半小时。
沈荔穿上工作人员马甲,亲自带着团队拆下LoGo。每拆下一块,都有人拍照录像存档。
替换的是一块块白色致谢卡,上面只有黑色字体的名字与一行孩子写的短句:
【致:一位不愿留名的叔叔。谢谢你的书。——阿盼】
【给:w晓教育。你来的时候,能给我们读恐龙吗?——小米】
【谢谢:晚风读书社。我们把故事写到了天上。——六年三班】
没有品牌色,没有slogan。
只有名字与孩子的字。
有志愿者红了眼眶:“这么做,会不会得罪人?”
沈荔系紧马甲,淡淡道:“得罪广告,不该得罪人。”
傍晚六点,展馆重新开放。
参观者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看到墙面更白了,字更黑了,画更“亮”了。
有人驻足念名字,有人低声读孩子的留言。
本来会在LoGo前自拍的人,这次把镜头对准了自己手里的那张“致谢卡”。
一位本来坚持要露出LoGo的品牌代表走来走去,最后停在自己的“署名卡”前,看了很久,轻声说:“比我的牌子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