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翠芬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她一把攥住妈妈的手,指尖微凉,声音有点发哽:“妈,他们那样对你,让你跪着擦地,逼你住柴房……你心里肯定委屈,别憋着,我陪着你。咱们再也不回去了。”
赵霖却没哭,反而捧住她的脸,眼里的光亮得惊人。
她声音清亮,像山间流淌的溪水:“傻孩子,你看我像难过吗?像委屈吗?我开心得要飞起来了!”
她说着,甚至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脸颊,“咱们终于逃出来了,自由了!从今往后,谁也管不着咱们。”
进了小饭馆,油味混着葱花香扑面而来。
赵霖选了门口的位置,背对着墙,正对着街面,视野开阔。
她一边吃着炒饼,一边时不时往外瞅一眼,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在观察什么。
既然都出来了,是不是该跟董文轩说一声?
那个懦弱的儿子,这些年从来不敢替她出头,甚至连一句公道话都不敢说。
他……想起来没?
发现她不见了没?
会不会急得团团转?
还是会松一口气,觉得终于甩掉了累赘?
她吃了一半,动作忽然顿了顿,抬起头对沈翠芬说:“翠芬,妈去买瓶汽水,你在这儿等会儿,别乱跑。”
她的语气平常,甚至带着点慈祥,可眼神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
沈翠芬点头,乖乖坐在那儿,手里还捏着筷子。
可眼睛却一直追着妈妈的身影,看着她走出饭馆,穿过马路。
她心里不太踏实,总觉得妈妈今天有点不对劲,太轻松,太镇定了。
可没想到,赵霖路过小卖部时,连门都没进,脚步也没停,径直往前走。
她走得果断,背影挺直,仿佛早有计划。
沈翠芬一慌,心头猛地一跳,手忙脚乱地掏出钱扔在桌上,拎起包就追了出去。
“妈!妈你去哪儿?”
她小声喊着,可赵霖头也不回。
她一路小跑,穿过街角,心跳如鼓。
一抬头,前面是一家电器店,玻璃门擦得锃亮,里面摆着彩电、录音机,还有成排的电风扇。
沈翠芬心里发慌,脚步却不自觉地往前挪。
她推开门,门上的铃铛“叮”地响了一声。
店里光线有点暗,空气中飘着新电器的塑料味。
她一眼就看见赵霖站在屋里,背对着门,手里攥着一张纸条。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穿着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哎,这不是上次那位大婶吗?您怎么来了?”
沈翠芬手里的包“啪”地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整个人僵在原地,像被雷劈中了一样。
她死死盯着那个男人,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男人身后,他媳妇也出来了,牵着个小女孩。
那孩子穿着粉色的蓬蓬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飘动,脚上是一双亮晶晶的小皮鞋,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她蹦蹦跳跳地冲赵霖喊:“我要当姐姐啦!妈妈肚子里有个小弟弟了!他还踢我呢,软软的,可好玩啦!”
声音清脆如银铃,在安静的巷子里回荡。
沈翠芬腿一软,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顺着那扇刷着油漆已有些剥落的蓝色玻璃窗,缓缓滑坐在地。
她的手指死死抠住地面的水泥缝,指节泛白,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穿白衬衫、卡其裤的男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她心上。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半天才憋出一句颤抖的哭腔:“忠国……你没死?你真的没死?你不是早就……早就被埋在抗洪烈士陵园了吗?”
赵霖强挤出一个笑容,嘴角却止不住地抖动,像是风中摇曳的枯叶。
她的声音干涩发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艰难地挖出来:“边江啊,你……有没有想起来?认出我了吗?你看看我,我是你娘啊,是从小把你拉扯大的亲娘啊……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葱花饼,下雨天总赖在我怀里不肯上学……这些,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边江媳妇一听这话,脸色“唰”地变了。
她立刻紧紧拽着小女孩的手,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她往屋里拉,嘴里还不停低声安抚:“乖,进屋去,别在这儿待着。”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她用力关上了那扇铁皮包边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紧接着,她急急跑回来,一把攥住丈夫的手,指尖冰凉,语气带着惊疑和不安:“大婶,上次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你在我们家门口站了好久,眼神直勾勾的……你……真认识我老公?他是退伍军人,名字叫周边江,你到底是谁?”
赵霖捂住嘴,泪水却从指缝间不断滚落,顺着皱纹密布的脸颊滑下,滴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抬起泪眼,仍一瞬不瞬地看着边江,仿佛要把这三十年的痛与思念全压进这一眼。
她哆嗦着手,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泛黄的纸,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边,递过去时指尖不停颤抖:“这是……你的烈士证。部队当年正式发下来的……盖了章,拍了照……是你,就是你啊。”
边江一愣,眼神猛地聚焦在那张纸上。
他下意识松开老婆的手,跨前一步,一把接过那张纸,动作急切得几乎带了些粗暴。
他低头展开一看——照片上是个穿绿色军装的年轻人,脸上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帽徽闪着光,胸口印着清晰的钢印字样:“革命烈士证明书”。
而名字栏上,赫然写着三个字:“董文轩”。
“董文轩……这……是我?”
他的声音发虚,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句话出口的真实性。
他反复翻看那张纸,手指摸过钢印的凹痕,触感真实得令人窒息。
“可……我现在叫周边江……我在南方服役,退伍后在市环卫局上班,结婚、生女……这些难道都是假的?”
赵霖点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她哽咽着说:“孩子啊,你当年去抗洪,大暴雨下了三天三夜,河堤塌了,你们连队去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