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翠芬没再多说,她知道母亲的脾气,也知道此刻多说无益。
她拎起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拉好拉链,转身扶着娘,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往外走。
她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踏得实实在在,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哪怕被赶出家门,她们也不会倒下。
周秀丽一直杵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目光紧紧盯着她们俩慢吞吞远去的背影。
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笑意从眼角蔓延到脸颊,像是终于看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胜利画面。
她看着那对母女佝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院门口,心头一阵畅快,仿佛多年的压抑终于被彻底释放。
她转身一回头——屋里静得出奇。
周努力已经坐到桌边,背对着门口,低着头,神情沉默。
他粗糙的手掌拿起酒瓶,倒了半杯白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
他没说话,只是自己一口一口喝着,每一口都咽得很慢,仿佛在吞咽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大哥,你怎么闷闷不乐?”
她走过去,语气带着一丝不解和轻佻。
她不明白,胜利都已经到手了,还有什么可愁的?
她坐在对面,伸手就去抓周努力的手,动作熟稔得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亲近。
周努力抿了一口酒,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像从地底冒出来,沉重而压抑:“赵霖走得太干脆了……你不觉得,太反常了吗?”
他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眼神里闪过一丝疑虑和不安。
他总觉得,这场赶人太过顺利,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退场,而不是被迫的逃离。
周秀丽听着,却毫不在意。
她坐得更近些,伸手握住周努力的手,指尖滑腻腻的,还带着雪花膏的香味。
她笑着安慰道:“大哥,她哪能跟我比?我年轻,长得也好看,她一个老阿姨,留下来不是自己找没脸吗?”
她语气轻飘,仿佛沈翠芬的存在从来就不值一提。
周努力觉着她手滑腻腻的,还带着雪花膏的香味,心里莫名有些不适。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又没真的挣开。
他皱了皱眉,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秀丽,你真是因为喜欢我才跟我好的?”
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试探,像是在确认某种深埋心底的怀疑。
周秀丽眼神闪了闪,瞳孔微微收缩,随即她笑了,笑得灿烂而妩媚。
她直接蹭到他腿上,扭着身子撒娇:“大哥,我打小就爱你呀!”
她的手臂缠上他的脖子,声音软糯,带着勾人的甜意,仿佛要把所有的疑虑都融化在这句情话里。
从小到大,周努力惯着她。
无论家里多穷,他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她。
有肉吃,他从不夹第一筷;有玩具玩,他也总是让她先挑。
只要她开口,无论多难,周努力从不含糊。
他是她最坚实的依靠,也是她最理所当然的索取对象。
他上班后,更是第一个给她买糖、买裙子的人。
每逢发工资,他都会悄悄藏下几张票子,趁着赶集时给她带回一包水果糖,或是一条印着小花的裙子。
那时她穿着新裙子在村口转圈,笑得像朵花,而他就在一旁憨笑着,眼里满是宠溺。
他去了联营厂,她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
工资一到手,还没焐热,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钱塞进她的手里,让她随便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他知道她喜欢漂亮的小物件,爱吃街边的糖炒栗子,也爱在集市上挑些便宜却精致的发卡。
所以他从不问她要钱,反而总是偷偷塞给她更多。
她当然喜欢他。
这份喜欢不是突如其来的悸动,而是日积月累的依赖与安心。
每次她低头看到自己手上戴着的那条红绳,是他亲手编的,粗笨却结实,她心里就会泛起一阵暖意。
她喜欢他干活时弯着腰的样子,喜欢他吃饭时总把肉夹到她碗里的动作,甚至喜欢他说话时那股子倔强的劲儿。
她想通了,媒婆说得对——她没家产,没背景,从小到大都没人替她撑腰。
在这世上,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唯有真心才是最稳当的依靠。
既然如此,不如找一个真正待她好、肯把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一个她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甚至可以任性撒娇的人。
这个人,非周努力莫属。
一想到赵霖和沈翠芬临走时那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样子,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两人当初趾高气扬,一副“你离了我们什么都不是”的嘴脸,如今却只能灰溜溜地离开,连回头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么多年,一直拦着她跟周努力来往的,就是赵霖。
赵霖处处贬低她,说她配不上周家,说她没教养、没出息,硬生生把他们拆开好几回。
可现在呢?
她不仅堂堂正正地站在了周努力身边,还让赵霖母女无地自容地走了。
她赢了,赢了这场拖了多年的拉锯战。
凭什么不笑?
凭什么不扬眉吐气?
上了公交,车子一颠一颠地驶向县城。
赵霖坐在靠窗的位置,背挺得笔直,脸色红润,精神抖擞。
她干脆把拐杖一扔,拄着它反而显得她老弱不堪,现在她才不要装了。
她走路带风,脚步轻快得像年轻了二十岁。
一旁的沈翠芬赶紧跟上,生怕她摔着:“妈,咱们先去旅馆安顿下来?晚上好休息。”
“不急,不急。”
赵霖摆摆手,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先找间钟点房,吃了饭再说。我饿了。”
她说得轻松,语气里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
仿佛这顿饭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某种仪式的开始。
沈翠芬有点慌,声音压得低低的:“妈,我偷偷把抚恤金带出来了,藏在内衣里……
可您的衣服、药瓶、还有相框,都还丢在周家呢。”
她咬了咬唇,眼圈微微泛红。
她知道妈妈这些年过得不容易,那些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每一件都承载着回忆。
赵霖摆摆手,嘴角扬得高高的,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翠芬,傻孩子,妈早准备好了。你忘了刘姐?我在周家的时候就悄悄托她收拾好了,装了两个箱子,就等这一天!”
她说着,还故意眨了眨眼,“你以为妈这些年白活了?我早就在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