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初冬刚过,笼罩在宁越天空上的丝丝细雨终于放晴。
柳闻莺夜以继日地赶稿,手指都磨出了薄茧,可《浮生宝鉴》的篇幅实在宏大,到最后,她也只来得及将精心修改过的前八回工整地誊写好。
她用一个素雅的织锦盒子装了起来,亲手将其交给了即将回京的胡大海手里,说明了这里面装的是他送给苏媛的及笄礼物。
柳闻莺还附了封信,信里写道,这只是故事的开端,余下的章节,她会在日后慢慢写就,陆续寄给她。
这份手稿金芙蕖在柳闻莺装盒之前也亲眼看过了的,她的心里也是有些复杂。
一方面,她为苏媛能收到这样一份厚重而特别的礼物感到高兴;
另一方面,她又有些小小的遗憾,这么好的故事,竟然不能让更多人看到,实在是太可惜了。
胡大海走的第二日,柳闻莺便和金芙蕖二人又聚在甘棠小筑里讨论后续情节。
在听着柳闻莺后面娓娓道来的剧情时金芙蕖忍不住叹了口气:“莺莺,说真的,你这本《浮生宝鉴》只给你那位好姐妹一个人看的话我是真的替它觉得委屈。这么好的故事,合该让更多人欣赏才是。”
柳闻莺却只是莞尔一笑,她明白金芙蕖的意思:
“我知道,只是这个故事,我最初就是为她写的,里面很多心思和感悟,也只有她能懂。”
“我也能懂啊!”
说到这里金芙蕖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激动。
就算她知道这故事是柳闻莺为了旁人而写,可是那人或许还没她知道的更多。
“你说过若是对外发行,也怕被人胡乱解读,失了本意。”
金芙蕖说着,柳闻莺点点头。
这也是她先前和金芙蕖说的。
“可是你也说过,写书里里面的女儿家每一个都值得被喜欢,就你、我还有你那位好姐妹,三个人,那么多角色我们都喜欢的了么?那么多角色都能放在那心尖尖上吗?”
金芙蕖不愿放弃,不断劝说着柳闻莺,好似柳闻莺此刻就是个负心薄幸的男人,辜负了无数女子一般。
见柳闻莺一直犹豫却还是不松口,金芙蕖退而求其次,说道:“我还有个想法。既然不能对外发行,那……能不能把它放在这甘棠小筑里?”
“放在这里?”柳闻莺有些疑惑。
“对。”金芙蕖点点头,“我们可以把它当成小筑的‘镇店之宝’!只供前来这里的小姐们在这里阅读,看完必须放回原处,严禁抄写带出。
这样一来,既不算对外发行,也能让更多懂它的人看到,你觉得怎么样?”
柳闻莺愣住了,仔细琢磨着金芙蕖的提议。
都是闺阁女儿,后宅那些事情或多或少都能在书中看见几分影子,接受程度很高的。
只是金芙蕖想起那书中的国公府的荣华富贵、骄奢荒唐的事情着实让人叹为观止,哪怕金芙蕖第一次看的时候都不由得在心里暗叹哪怕他们这些世家都很少能见到这书里场面的。
不过金芙蕖很纳闷柳闻莺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空想吗?
可书里描绘得却像是真实存在的一般!
若是如柳闻莺所言,她就是个普通百姓人家,而普通百姓人家能知道豪门之中那般讲究的?
金芙蕖打量的目光十分隐晦,柳闻莺并未注意,她确实也在思考这个主意。
甘棠小筑里的客户都是宁越府的大家闺秀,只在店内阅读,既能保证故事的私密性,不会流传出去,又能给《浮生宝鉴》一个“安身之所”,这样才能不辜负她和金芙蕖的心血。
于是她看着金芙蕖期待的眼神,点头便也算是答应了。
金芙蕖见状也笑了,《浮生宝鉴》的故事,终将以另一种方式,在这里继续它的旅程。
···
深冬时节,寒气凛冽。
苏媛的及笄礼就在三日后,府里上下都在忙碌,唯独她的院子里,依旧保持着往日的清肃穆清冷
苏媛就这么临窗坐着,她的手指随意翻动着一本早就旧了的话本子,视线却始终落在别处。
铃铛端上热茶进来的时候就见苏媛这般漫不经心的模样。
就在这时,红袖也从外捧着一个淡蓝色的锦盒走了进来,红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喜色。
她一进屋便见铃铛也在一旁伺候,于是开口道:“小姐,胡管事从江南回来了。”
后面的话不用她多言,苏媛抬眸看向铃铛。淡淡道:
“你先下去吧。”
苏媛冲着铃铛挥了挥手,待到铃铛离开手,她的脸上这才渐渐浮现喜色。
她放下手中的书,连忙接过红袖递来的锦盒。
这盒子不大,触手温润,一看便知柳闻莺是精心挑选的。
苏媛轻轻打开搭扣,里面铺着一层柔软的锦缎,锦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叠装订整齐的手稿。
手稿的封面上,是四个娟秀的小楷——浮生宝鉴。
见到这东西的一瞬间苏媛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浮生宝鉴》?!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上一世,这本书在苏媛“暴毙”,藏在后院见不得人的时候出现的,听说当时这本书街头巷尾都在谈论。
景弈听闻还托人买来给她打发时间。
只是那时她连个自由都没有,心境也不好,当时看着只觉自己如同那故事里的人物一般,每看一页都要忍不住潸然泪下。
可现在,这本书竟然以这样的形式,提前了这么多年,成为了柳闻莺为庆贺自己及笄而写出来的话本子?
苏媛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手稿,翻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柳闻莺熟悉的字迹,比在苏家时更加工整秀丽。
开篇的文字清雅脱俗,笔力不凡,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甄士隐的梦幻和贾雨村的落魄,那种宿命般的苍凉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
她一页一页地往下翻,越看越是心惊,越是看越是感动。
虽然故事脉络好似还是和先前一样,可是文中细节却发生了不同。
这文笔,这意境,这对人物心理细腻的刻画,简直和她前世时看见的时候判若云泥!
尤其是对贾府这与上一世那更侧重用那浮夸辞藻描摹出的贾家富贵荣华、主家们荒唐做派相比,这一世柳闻莺深宅大院里那些微妙的人际关系、女儿家们细腻的心思描摹,感到无比真实。
刹那间,苏媛立刻明白了。
这不是上一世那本流传于市井的《浮生宝鉴》。
这是柳闻莺为她一个人写的!
苏媛的眼眶渐渐湿润了,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手稿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泪眼朦胧之间苏媛再次想起了上一世,上一世柳闻莺也曾经为她一人写过一本故事。
那一本柳闻莺将自己难以宣之于口的不甘和对自己的忠告全融在书里,可是那本书却随着她的去世,苏媛却始终不敢翻开第二遍。
此刻,苏媛紧紧抱着那叠手稿,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浮生宝鉴》和《则天传奇》完全不同。
这一世还早,一切都有希望。
苏媛抬头看着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心里却暖融融的,苏府里的那些糟心和阴霾,在这一刻,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苏媛的及笄礼如期而至,当日苏媛的及笄礼被文家大太太和韩氏联手举办的盛大而体面。
宾客盈门,冠盖云集,整个苏府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里。
苏媛身着一袭繁复的礼服,头戴精美的头饰,静静地坐在内室,由丫鬟为她做最后的梳妆。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清冷的眸子里却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锐利。
红袖和赭玉为她整理裙摆,红袖起身给柳闻莺整理要求佩戴的玉佩时压低声音道:“小姐,都按您的吩咐安排好了。”
“我知道了。”苏媛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不论生死,那些人一个都不许出现在我的及笄礼上,我不想让这些污秽事脏了我的好日子。”
她早已通过自己安插在各处的眼线得知,蒋氏挑唆了一位和她现在在王府春日宴上起了冲突的别家小姐,让对方暗中买通了几个市井无赖在她的宴会上冲进来大喊大叫,污蔑她与人私相授受,败坏她的名声。
为了更加真实,蒋氏居然还重金买通了一个杂役丫鬟想要从自己院里拿走她的一件带有她标记的帕子。
不仅如此,经过这段时间的暗中调查,苏媛,也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蒋氏根本就没有怀孕!
蒋氏已经暗中联系了外面的人,等时机成熟,它就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来个“狸猫换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