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的时光
院角的老槐树是爷爷亲手栽的,如今树干粗壮得要两个我才能合抱,枝桠斜斜挑着青灰的屋檐,把半个院子都罩在浓荫里。它不像小区里的景观树那样规整,枝桠歪歪扭扭地向外伸展,有的枝条甚至调皮地探进二楼的窗台,每当春风吹过,嫩绿的新叶就会在玻璃上轻轻蹭痒。
我最早的记忆,是趴在爷爷的竹摇椅上听故事。那时我才刚到爷爷的腰那么高,老槐树的花正开得热闹,一串串雪白的槐花像缀满了星星,甜香顺着风钻进鼻子里,连呼吸都变得清甜。爷爷总爱坐在槐树下的青石板凳上,手里摇着蒲扇,指尖夹着的旱烟袋偶尔冒出一缕青烟,和槐花香缠在一起。他说这棵树是他年轻时从山里挖来的幼苗,那时它细得像根筷子,如今却成了院子里最结实的依靠。我听不懂这些,只盯着落在爷爷肩头的槐花,伸手去够,却总被他笑着拍开:“小馋猫,等花落了,爷爷给你蒸槐花饭。”
槐花饭是春天最让人期待的美味。当满树的白花开始簌簌飘落,奶奶就会端着竹筛子站在树下,仰头接住那些带着香气的花瓣。我也跟着凑热闹,踮着脚把落在枝桠低处的槐花捋下来,放进筛子里。新鲜的槐花要先在清水里淘洗干净,沥干水分后拌上玉米面,上锅蒸上一刻钟,出锅时撒上盐和香油,热气腾腾的槐花饭就成了。那股子清甜混着粮食的醇香,是后来在任何饭店都尝不到的味道。奶奶总说:“这树通人性,你对它好,它就给你甜滋味。”
夏天的老槐树是院子里的“天然空调”。正午的太阳把地面晒得滚烫,槐树下却凉丝丝的。我和小伙伴们最爱在树荫里玩跳房子,用粉笔画出格子,光着脚在青石板上蹦跳,槐树叶筛下的光斑在我们身上晃来晃去。有时玩累了,就躺在树荫下的凉席上,听蝉在树杈上扯着嗓子叫,看麻雀在枝叶间蹦蹦跳跳地啄食槐籽。爷爷会把西瓜泡在井水里,切开后红瓤黑籽,甜丝丝的汁水顺着嘴角流进脖子里,凉得人打个激灵。有一次暴雨突降,我们慌慌张张地往屋里跑,却看见爷爷拿着绳子,冒雨加固那些被风吹得摇晃的枝桠。他说:“树是家里的一份子,得护着。”
后来我上了中学,搬到了城里,只有周末和假期才能回院子。每次推开院门,最先看到的还是老槐树,它的枝叶又茂盛了些,树干上的纹路也更深了。爷爷会指着新抽的枝条说:“你看,这是今年刚长出来的,比去年又高了一截。”我发现爷爷的背也像老槐树的枝桠一样,慢慢弯了下去,可他抚摸树干的动作依旧温柔。有一年冬天特别冷,老槐树的叶子落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我担心它会冻坏,爷爷却摆摆手:“它比你想象的结实,等开春就好了。”果然,当第一缕春风吹过,枝头就冒出了嫩黄的芽苞,没过多久又恢复了满树葱茏。
去年爷爷生病住院,我每天都往医院跑,很少回院子。直到爷爷出院回家,我们推着轮椅路过老槐树,他突然伸手抓住一根低垂的枝桠,眼神里满是欣慰:“你看,它还在等着我们呢。”那天下午,阳光正好,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爷爷的脸上,他的嘴角带着笑,像是回到了当年给我讲树的故事的时候。我忽然明白,老槐树早已不是一棵普通的树,它是爷爷的青春,是我的童年,是一家人团圆的见证。
如今我每次回家,都会先在老槐树下站一会儿,摸摸粗糙的树干,闻闻熟悉的花香。它就像一位沉默的老者,静静地站在院角,看着我们长大,看着岁月流转。那些落在青石板上的槐花,摇椅上的故事,树荫里的笑声,都被它悄悄藏进年轮里,酿成了最温暖的时光。我知道,只要这棵老槐树还在,家就永远有最踏实的依靠,时光就永远有最清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