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沁禾愣了足足三秒,才在秋风的呼啸声里找回自己的呼吸。
“……真的?”
她声音发颤,像风中那只要随时断线的纸鸢,却又死死攥住线轴,不敢眨眼,仿佛一眨眼,这个好消息就会被阳光收回去。
白恩月把指尖覆在她手背上,温度交叠,郑重地“嗯”了一声。
“所以,您更要乖乖配合治疗,好好吃药,好好睡觉。”
她半蹲下来,仰头看进苏沁禾泛红的眼眶,“等小孙孙落地,第一眼就要看到奶奶在对他笑,好不好?”
一句话,把苏沁禾的眼泪彻底催落。
那泪水滚得又急又烫,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像要把这段时间积攒的委屈、思念、亏欠,全都冲刷干净。
她慌忙用袖口去擦,却越擦越多,最后索性笑出声——
“好,好……奶奶一定在,一定在。”
护士小圆脸远远看着,鼻尖也发酸,悄悄把镜头对准她们:
银杏林里,金黄如雨,纸鸢在高空晃着尾巴,地上的两个女人,一个披亚麻灰开衫,一个穿烟灰长针织,身影被阳光拉得修长,像两株交缠扶持的树。
苏沁禾深吸一口气,忽然把线轴塞回白恩月手里,自己转身朝病房方向小跑——
病号服被风鼓起,像一面重新升起的帆。
“我去告诉医生,我要调药!我要把剂量加到——不,减到最合适!我要最快时间出院!”
她语速飞快,脚步却踉跄,白恩月赶紧追上去扶住。
“慢点,我们不赶这一天。”
“赶!”苏沁禾反手抓住她,泪眼里闪着孩子般执拗的光,“我赶了半辈子,终于有件值得赶的事!”
两人回到病区,医生被苏沁禾的主动吓了一跳。
她平生第一次主动伸出手腕量血压,第一次把白色药片全部咽下去,又仰头灌水,喉结滚动得像在吞咽整个寒冬。
“配合,我配合。”她一边点头,一边重复,仿佛要把这两个字刻进骨髓。
医生看她半晌,忽然笑了:“苏女士,您今天的配合度,可以给满分。”
苏沁禾却看向窗外的银杏,轻声答:“不,是给未来那个小生命。”
白恩月倚在门框,鼻尖发酸。
她想起自己方才在纸鸢尾翼写下的那行小字——
“希望今年的冬天短一点,来年的春天长一点。”
她看着婆婆的欣喜动容的表情,她明白对方的春天已经提前来了——这是白恩月特地为她在这个孤寂寒冬到来之前,特地留下的火种。
她只希望自己打得婆婆能够再忍耐一段时间。
下午三点,探视时间结束。
苏沁禾把白恩月送到铁门口,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便签——
那是她刚才在病房里,借着台灯光,用铅笔描的:
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鸢,尾巴上画着一片小小的银杏,旁边一行小字——
“给孙孙的兑奖券。”
她把便签塞进白恩月掌心,指尖冰凉,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滚烫期待。
“虽然现在我没法给小孙孙准备礼物,但是把这个替我给他收着。”
“等不久后的将来,找我兑换。”
白恩月握紧那张手绘的兑奖券,胸口像被塞进一团温热的棉花。
“好。”她点头,声音哑得厉害,“我们一起等他。”
铁门“咔哒”合上。
白恩月回头,最后一眼——
苏沁禾站在银杏树下,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远方的桥。
她抬手,冲白恩月用力挥了挥,嘴里无声地说:
“去吧,保重身体。”
白恩月转身,鼻尖的桂花香被风一吹,四散飘落。
她低头,把那张便签折成小小的一块,贴在胸口——
那里,心跳正一下一下,像有人在轻轻敲门。
——咚咚,咚咚。
那是两个心跳,也是两个春天。
她抬头,对着暖黄澄净的天色,轻声答:
“也许今年的春天真的会来得很快。”
白恩月取出无线耳机,塞进耳蜗。
她正准备叫车,向思琪的电话就先一步打了进来。
“喂,偶像,还在公司吗?”
向思琪的声音从耳机里蹦出来,带着她特有的上扬尾音,像一串刚开瓶的苏打气泡,“奖金到账啦!一起吃个晚餐吧?”
白恩月刚把车门推开一条缝,闻言又“咔哒”一声合上。
“就我们俩?”她下意识问。
向思琪在那边噗嗤笑开,“放心,没有祁连!他今晚飞去国外谈供应链。”
末了还故意压低嗓子,“我订了‘鳐·天台’最后一桌,再晚两分钟就给别人了,快点抉择!”
白恩月抬头看天——渐冷的阳光正被玻璃幕墙反射成碎金,像无数跳动的秒针。
“好,我大概半个小时到。”她听见自己答。
路上,向思琪发来自拍:她已经坐在高脚凳上,背后江景正好。
白恩月低头笑,手机息屏,被暂时关进黑暗。
车窗半降,晚风灌进来,带着秋末特有的干爽,好像连轴转了多日的神经也被吹松。
......
到达目的地,电梯门一开,风铃脆响。
向思琪隔着半开放式吧台冲她挥手,换了件墨绿缎面衬衫,袖口晃着一对银色耳坠,像银蛇。
“先点菜还是先点酒?”她把人按到高脚凳上,菜单直接塞到白恩月手里,“今晚我请客,不许看价格。”
白恩月失笑,“那我是不是应该点两瓶最贵的香槟助兴?”
“可以!但前提是你得先告诉我——”向思琪故意凑近,压低声音,“发布会推迟那天,祁总在你被救之后,到底说了啥?我赌,他肯定失态了。”
白恩月把菜单合上,抬手冲吧台里的调酒师示意:“两杯‘零号实验’,加迷迭香。”
这才回头,冲向思琪晃了晃缠了纱布的右手:“不要瞎猜啦,小心我和你老板告状。”
向思琪挑眉,笑而不语,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酒上来,杯口燃着一小簇蓝火。
两人对视,同时吹灭,像完成某种幼稚的启动仪式。
“说真的,”向思琪抿了一口,舌尖被冰得发麻,“我没想到真的会有一天,完成你未完成的作品。”
白恩月被她说得眼角发热,举杯跟她碰了一下,“那就祝我们——”
“星尘大海,前程似锦?”向思琪抢白。
“不,”白恩月轻声补完,“祝我们永远有退路,也永远有往前冲的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