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晒晒太阳?”
严敏抬手挡了挡额头,指向中庭那条被玻璃穹顶罩住的空中走廊,“再两天就入冬了,技术部那帮小子说今天紫外线指数刚刚好,不晒等于亏本。”
白恩月低头拧表冠——表盘还是鹿鸣川新换的,钢链贴着腕骨,冰凉得提神。
“今天恐怕不行了,我还约了人。”
她把风衣腰带重新系紧,声音带着一点哄,“改天天气好,再陪你晒晒。”
严敏“啧”了一声,双手插回白大褂口袋,目光滑过她右手纱布:“行,我可记着了。”
“成交。”白恩月笑,眼尾弯出一点柔软的弧度,转身时却先抬眼看了看天——玻璃穹顶透下的光像被过滤的蜜,落在她肩上,却照不暖她微微蹙起的眉心。
直到严敏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白恩月转过身,下意识就准备前往地下停车场。
随着电梯门缓缓闭拢,白恩月忽然伸手拦住电梯门,立马又走出电梯。
她差点忘了,今天她的车是由阿伍负责,而她等会要去的地方,并不适合让他送自己去。
边想着,她打开打车软件,在目的地输入“江城精神医疗与康复中心”,打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在等待的间隙,她仰脸望向东南角——那里是慧瞳大楼最外侧的空中花园,一条窄窄的绿化带,几株桂树剩最后一点碎金,风一过,叶子哗啦啦响。
白恩月看着那仅剩的黄叶,眼神闪过一丝落寞,似乎忍心看到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一道黑影适时闯入她的视线,白恩月收回思绪,车门已经自动打开,她一个跨步就上了车。
......
秋阳像被谁轻轻调高了亮度,一寸寸把江城精神病院的楼镀成蜜糖色。
白恩月拎着一只极简帆布包,从商务车后排钻出来,鞋底碾过几片早凋的银杏,发出“嚓啦”一声脆响。
她没让司机跟,也没告诉鹿鸣川。
她需要透口气,也在这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上,和重要的人分享。
铁门“吱呀”一声,值班护士还是小圆脸,隔着口罩也认出她,笑得弯了眼:“鹿太太,吃过午饭了吗?”
“吃了。”白恩月把提前订好的桂花糕递过去,“顺便带的,你们分一下。”
对于白恩月来说,尽管白恩月不用施舍这些小恩小利,这些工作人员也会好好照看自己的婆婆。
但白恩月知道人心叵测,做得尽善尽美一些,总是要好上一些。
小圆脸弯腰道谢,麻利地给她办完访客登记,顺手指了指花园方向:“苏夫人在银杏林那边,今天阳光好,我们允许病人在户外多待一个小时。”
白恩月点头,顺着碎石小径往里走。
远远就看见苏沁禾——她坐在一条褪色的木长椅上,病号服外披了件亚麻灰开衫,是上次白恩月带来的。
阳光穿过枝叶,在她脚边洒下细碎光斑,像一池晃动的金币。
听见脚步声,苏沁禾回头,先是愣了半秒,随即笑开,眼角细纹像被风抚平的纸:“恩月,你怎么来了?”
“偷个懒。”白恩月把包放在脚边,蹲下来,从帆布包里抽出一只未装线的空白纸鸢——竹篾骨架,纯白棉纸,还没上色,“给你带的,一会儿咱们一起画。”
苏沁禾指尖抚过纸面,目光柔软得像要化开:“好多年没放过风筝了。”
“那就今天放。”白恩月拧开随身带的水彩盒,把调色盘搁在长椅中间,“画银杏吧,把今年的秋天留上去。”
两人不再说话,只听见笔尖蘸水、轻扫纸面的沙沙。
苏沁禾画得很慢,却稳——先是一枚扇形叶片,再勾一条细长叶柄,最后点上淡淡的赭石。白恩月在旁边补色,金粉混进柠檬黄,阳光一照,纸面仿佛自己会发光。
“鸣川小时候也画过。”苏沁禾忽然开口,语气中满是怀念,“他画的是一只鹰,黑翅膀,红眼睛。画完不肯给任何人看,偷偷塞进我包里,说‘妈妈,等我飞给你看’。”
白恩月笔尖一顿,颜料在纸面晕开一小团金雾。
这样的时光,大抵是在老宅的那带时间。
她没抬头,只伸手覆在苏沁禾的手背,掌心温度交换。
“那时候,他几岁?”
“七岁。”苏沁禾笑,眼角却泛起潮,“现在,他真的飞了,飞得比我想象还高。”
白恩月垂眸,把那片意外晕开的金雾画成另一片银杏,像给回忆补了一个温柔的注脚。
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妈,如果有件事……可能让你难过,但它关系到我和鸣川,你会想知道吗?”
苏沁禾没立刻回答,只把画好的叶片剪下,贴在纸鸢骨架的尾翼,动作细致得像在修补一段旧时光。
良久,她抬眼,目光澄澈:“只要你们两个还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值得我难过。”
白恩月喉头一紧,那句“亲子鉴定”在舌尖滚了一圈,又被咽回去。
她换了个说法:“如果……我的身世,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苏沁禾把最后一根骨架绑好,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声音温柔而笃定:“身世是别人给的,日子是自己过的。你选了鸣川,鸣川选了你,这就够了。”
阳光忽然浓烈,像给这句话镀了一层金边。
白恩月眼眶发热,却笑出声:“好,那等纸鸢飞起来,我们就把烦恼都放上天。”
她起身,把线轴递给苏沁禾,自己握住纸鸢底部。
秋风正好,银杏叶哗啦啦作响,像无数小手在鼓掌。
白恩月逆着风跑了十几步,感受到身后拉力一紧,她回头——
苏沁禾站在长椅旁,双手放线,病号服被风鼓起,像一面帆。
纸鸢摇摇晃晃升上天空,尾翼的银杏叶在光里闪烁,像一串会发光的铃铛。
“再高点!”小圆脸护士在远处挥手,笑得比阳光还亮。
白恩月继续放线,纸鸢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一只小小的白点,仿佛贴在蓝天上的一枚邮票。她忽然松开手,线轴“嗒嗒”空转,风筝线被风拉得笔直,却不再收束——像把某段沉重的过去,正式交给天空。
苏沁禾望着天空,轻声开口:“恩月,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让我知道,我还可以飞。”
白恩月侧头看她,阳光落在两人肩头,像给她们披了一层薄薄的铠甲。
她伸手,与苏沁禾十指相扣,声音低而稳:“那就约定——等我和鸣川生下孩子,我们一起放更大的风筝。”
苏沁禾眼眶微红,一时语塞。
白恩月点点头,像是替婆婆确认,“我们准备忙完发布会后,就备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