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桓的目光落在芽芽写满担忧的小脸上,那酷似蝶儿的眉眼让他心头又是一阵酸涩的悸动。他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几不可闻的轻哼,算是回应。
“桓舅舅可厉害了!这点痛才不怕呢!”昔昔站在沙发旁,挺着小胸脯,一脸崇拜,仿佛在替贺兰桓发言。笙笙则安静地站在林医生旁边,小眉头微蹙,认真地看着林医生的每一个动作,像是在学习。
林医生仔细清理干净伤口,拿出消毒棉球和药膏:“伤口有点深,需要好好消毒上药,可能会有点刺激。”
就在林医生准备上药时,芽芽忽然松开兔子玩偶,从沙发上滑下来,小跑到林医生的医药箱旁边,踮着脚尖往里看。她的小手在医药箱里摸索了一下,精准地拿起了一卷干净的白色纱布卷——那卷纱布对她的小手来说有点大,被她像抱着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林爷爷!”芽芽仰着小脸,大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郑重的请求,“芽芽可以帮忙给桓舅舅包扎吗?” 她不等林医生回答,又急急地补充道,“芽芽会很轻很轻的!就像给兔兔包扎那样!” 她指了指被她放在沙发上、耳朵被揪得有点歪的兔子玩偶。
林医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慈祥的笑意,他看了看贺兰桓,又看看一脸认真的芽芽,温和地点点头:“好,芽芽真乖,想帮舅舅的忙。那芽芽帮林爷爷拿着纱布,好不好?林爷爷上完药,芽芽就把纱布递给林爷爷。”
“嗯!”芽芽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得到任务的兴奋和责任感。她紧紧抱着那卷对她来说略显庞大的纱布卷,像抱着一个重要的使命,迈着小短腿又蹭回贺兰桓身边,紧挨着他坐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医生的动作。
林医生动作麻利地给伤口涂上药膏,清凉的药膏缓解了刺痛感。贺兰桓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身边这个小小的人儿吸引。她那么专注,那么认真,抱着纱布卷的样子,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那双酷似蝶儿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纯粹的关心和一种跃跃欲试的“小护士”的使命感。
药上好了,林医生看向芽芽:“好了,小护士芽芽,现在可以把纱布递给林爷爷了。”
芽芽立刻郑重地将怀里的纱布卷双手递过去。林医生接过,熟练地剪下一段,开始一层层缠绕贺兰桓的手掌。芽芽的小脑袋凑得很近,几乎要贴到贺兰桓的手臂上,大眼睛紧紧盯着林医生缠绕纱布的动作,小嘴微微张着,呼吸都放轻了,仿佛生怕打扰了这神圣的“包扎仪式”。
“林爷爷,要缠紧一点吗?”她小声问。
“不用太紧,这样就好。”林医生笑着回答,动作依旧稳健。
“那……那要打个漂亮的结吗?”芽芽又问,大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芽芽会打蝴蝶结!”
林医生被逗笑了:“好,等林爷爷缠好了,让芽芽来打个漂亮的蝴蝶结收尾,好不好?”
“好!”芽芽开心地应着,小脸上满是期待。
纱布一层层缠绕,覆盖住了狰狞的伤口,只留下白色的洁净。当林医生将纱布末端固定好,准备打结时,芽芽立刻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纱布的两端。她的小手肉乎乎的,动作还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她学着平时看妈妈系丝带的样子,将纱布的两端交叉、翻转、再拉紧……
一个歪歪扭扭、却充满童趣的白色小蝴蝶结,在贺兰桓缠满纱布的手腕上诞生了。
“好啦!”芽芽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带着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般的自豪。她仰起小脸,邀功似的看向贺兰桓,大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问:“桓舅舅,芽芽包的漂亮吗?”
贺兰桓低垂着眼眸,视线落在自己手腕上那个小小的、略显粗糙的白色蝴蝶结上。粗糙的纱布,稚嫩的结扣。这包扎技术实在称不上好,甚至有些滑稽。然而,看着那个小小的蝴蝶结,感受着纱布下伤口传来的、被温柔对待过的清凉触感,再抬眼对上芽芽那双盛满了纯粹欢喜和期待的、酷似蝶儿的眼睛……
一股滚烫的热流再次凶猛地冲上他的眼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他猛地别开脸,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沙发柔软的扶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他无法再看那双眼睛,那双仿佛能照见他所有狼狈、所有不堪、却又带着救赎般温暖的眼睛。
“芽芽包得真棒!”贺兰纪香温柔的声音及时响起,带着笑意和浓浓的宠溺,化解了这短暂的、几乎要失控的沉默,“桓舅舅一定觉得不痛了,对不对?”
贺兰桓依旧侧着脸,沉默了几秒。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僵硬,却是一个清晰无比的肯定。
芽芽立刻开心地笑起来,像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奖励。她重新抱起沙发上的兔子玩偶,献宝似的塞到贺兰桓没有受伤的左手边:“桓舅舅,兔兔给你抱!抱着兔兔就不痛啦!芽芽每次痛痛,抱着兔兔就好啦!”
贺兰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迟疑地垂下目光,看着被塞到左手边的巨大兔子玩偶。那玩偶毛茸茸的,粉粉的,带着孩子特有的奶香和阳光晒过的味道,与他周身冷硬肃杀的气息格格不入。
他那只骨节分明、沾着血污和尘土的左手,悬在兔子玩偶上方,微微颤抖着,仿佛在触碰与拒绝之间挣扎。
最终,在那双酷似蝶儿的、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他那只粗糙的大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极其缓慢地、轻轻地、覆盖在了兔子玩偶柔软蓬松的脑袋上。
他没有抱,只是轻轻地、长久地抚摸着。
像在抚摸一个遥不可及、却终于触碰到一丝温暖的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