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川握着那只尚有余温的钱袋,心中五味杂陈。
他掂了掂,里面大概是十几两碎银。
这笔钱对寻常百姓是巨款,可对他此去千里之外的京城,应付盘缠、打点关节,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牵着马,缓缓走进了这座名为“永安”的州城。
自由的空气让他胸中郁气一扫而空,但现实的窘境也摆在眼前。
向庐州府的亲友求援,信使往返至少需要大半月,春闱在即,他等不起。
目光在繁华喧闹的街道上移动,忽然,一阵震天的喝彩与喧哗声将他吸引。
不远处,矗立一座雕梁画栋、足有三层高的巨大酒楼,门楣上“天下第一楼”五个烫金大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楼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一块巨大的红木牌匾立在门口最显眼处,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夺人眼球的大字:“南云省摆擂对句大会!”
陈平川的视线越过攒动的人群,看到那狂热的人群,脸上的怅然一扫而空。
清亮的眼眸中闪动着精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对联比赛?这可是他的强项!
挤入人群,陈平川听着身旁书生们的议论。
“听说了吗?这大会凡有秀才功名者皆可参加,分三轮,头彩乃是……一百两白银!”
“何止赏金!最终的胜者,还能成为天下第一楼花魁,苏青烟姑娘的座上宾,共饮一杯呢!”
陈平川对花魁兴趣寥寥,但那一百两白银,却让他十分心动。
这是他前往京城的唯一希望。
他的目光一转,发现在酒楼旁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竟设有一方赌盘。
庄家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脸上堆着笑,一双小眼睛里却透着精明。
陈平川径直走了过去。
“大哥,这个怎么玩?”
那胖子名叫赵五,外号“笑面虎”,他抬眼打量了陈平川一番,见他一身风尘,衣衫普通,便笑眯眯地开口:“这位小相公,也想来玩两把?”
“嗯,在下没玩过,不知是何规矩?”
陈平川露出几分涉世未深的青涩与好奇,这副模样,在赵五这等老江湖眼中,正是最受欢迎的肥羊。
赵五哈哈一笑,把规则说了一遍:“简单得很!一会,有人上台对垒,你随意押其中一位胜,押对了,一赔三。当然,你也可以押你自己,不过嘛……”
他摇头道:“能上台的都是高人,我劝你别做那白日梦。”
陈平川没有废话,将凤三娘所赠的钱袋放在了赌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大哥,我就押我自己胜!”
赵五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引得周围赌客纷纷侧目。
“小相公,你确定押你自己?”
陈平川憨憨地点了点头。
赵五眼中满是轻蔑与贪婪,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他拿起毛笔,在赌单上写下陈平川的名字,又将那份赌注收进钱箱。
“好!你是新人,赔率是一赔五十,单子在这,收好喽!”
陈平川拿着赌单,转身走向报名处,登上了高台。
众人见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也敢上台,顿时引起一片议论和低讽。
陈平川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安静地等着比赛开始。
第一轮海选,主持人高声念出上联:“烟锁池塘柳!”
此联一出,台下便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五字偏旁,暗含“火、金、水、土、木”,看似简单,实则玄机暗藏。
本地最有名的“铁嘴”王秀才抢先一步,摇着折扇,满面春风地走出来。
他声音洪亮:“炮镇海城楼!”
此联对仗工整,五行俱全,引得满堂喝彩。
王秀才得意地拱了拱手,骄傲眼神瞥过陈平川,意思很明显:小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还有哪位公子能对上来?”主持人环顾其他选手。
其他人面面相觑,无人吭声。
“我来!”
陈平川迈步上前,环视一周,目光落在酒楼内那些悬挂的华丽灯盏上,它们的光芒映照在雕花的栏杆与水波般的地面上。
他清朗的声音响起:“灯垂锦槛波。”
此联一出,现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热烈的叫好声。
“灯、垂、锦、槛、波”,五行俱全,但意境却比“炮镇海城楼”的肃杀之气风雅华贵了不止一个档次,与这“天下第一楼”的奢华景象更是绝配。
裁判席上一位锦袍老者双眼一亮,抚掌高呼:“妙!妙啊!”
三楼的纱帘之后,一双本已倦怠闭合的清冷凤眼,微微睁开。
花魁苏青烟本对这等附庸风雅、追名逐利之场感到厌倦,但陈平川那清朗的声音和绝妙的下联,让她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好奇。
第二轮,题目难度陡增。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待掌声稍歇,缓缓展开第二卷卷轴,高声诵读,声音传遍酒楼内外:“第二轮的上联是——冻雨洒窗,东两点,西三点!”
此联一出,全场瞬间陷入了寂静,随即是嗡嗡的议论声。
“冻雨洒窗?这意境寻常,后面那‘东两点,西三点’是何意?”
“莫非是说雨点大小?”
“不对,这其中必有玄机!”
王秀才眉头紧锁,苦思冥想片刻,自以为得了其中三味,抢先一步高声道:“我对:朔风吹叶,南一枝,北半边!”
他这联对得气势倒也相合,但明眼人一听便知,完全没摸到门道,只是在模仿句式,众人也只是礼貌性地附和几声,并无多少喝彩。
“我懂了!”
人群中一位戴绿帽的公子似乎看出了些门道,摇头晃脑:“此联乃是拆字联!‘冻’字,可拆为‘东’与‘冫’(两点水);‘洒’字,可拆为‘西’与‘氵’(三点水)!妙,实在是妙!”
他点破玄机,引来一片恍然大悟之声。
然而,看破却不等于能对上。
绿帽公子搜肠刮肚,额头见了汗,也想不出一个既能拆字,又能意境相合的下联,最终只得摇头叹息,拱手认输。
主持人想起陈平川,便看过来:“这位小公子,可否一试?”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陈平川身上。
锦袍老者和苏青烟也饶有兴趣,想看看陈平川能对出什么句子来。
陈平川神色自若,他看了眼大堂里来回穿梭的伙计,以及那些被端上桌的精美果盘。
他微微一笑,朗声应道:“我对——切瓜分客,横七刀,竖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