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用泥土和石头临时堆砌的高台上,一个打怪怪异的老太婆正癫狂地扭动着干瘪的身躯。
她满脸的褶皱深得能夹死苍蝇,一双三角眼阴鸷而浑浊,身上穿着五彩斑斓的怪异服饰,插满了鸟类的羽毛,随着她的舞动簌簌作响。她便是镇民口中能与河神沟通的巫婆。
高台之下,一个粗陋的木笼子显得格外刺眼。
笼子里,一个瘦小的女孩被死死锁住。她身上那件大红色的嫁衣又大又沉,像一件刑具,将她整个人都罩在里面。
女孩的小脸被泪水和泥土糊得一塌糊涂,哭得撕心裂肺,嗓子早已沙哑不堪,只能发出小兽般绝望的呜咽。
笼子旁,一对中年夫妇死死地跪在泥地里,额头磕破了,渗出的血混着尘土凝固成暗红色。他们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却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能任由女儿那一声声撕扯心肝的哭喊,折磨着他们的灵魂。
了尘和尚看到这一幕,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里,此刻燃起了滔天的怒火,仿佛要将这浑浊的世道焚烧殆尽。
拨开身前麻木的人群,了尘和尚一个箭步冲到台前,手中酒葫芦直指巫婆,声如洪钟,厉声呵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以活人祭祀!此乃伤天害理的邪说!还不快把孩子放了!”
巫婆阴冷的目光如毒蛇般扫向了尘,随即发出一声夜枭般尖厉的叫喊:“哪里来的妖僧!竟敢在此亵渎河神!你是想惹怒河神爷,让我们全镇老小都遭受水患天灾,被淹死在这望天河里吗?”
她的话极具煽动性,那些原本神情麻木的镇民,眼中立刻燃起了被恐惧点燃的怒火,齐齐转向了尘。
“妖僧,快滚!”
“他想害死我们全村人!”
“把他跟新娘子一起沉河,给河神爷赔罪!”
看着那笼中哭泣的女童,陈平川的拳头瞬间攥紧,那张挂满泪痕的梨花带雨的小脸,像极了当年差点被卖掉的妹妹平玉。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自胸腔深处轰然涌上,烧得他四肢百骸都有些发冷。
不过,他却比了尘和尚冷静多了。
他一把拦住正要动手的了尘和尚,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大师,对付愚昧,拳头不如智慧。”
说完,他挤出人群,步履沉稳地走到高台前,对着台上那装神弄鬼的巫婆拱了拱手,大声说道:“巫师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叫嚣的镇民,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陈平川不理会众人,只是看着巫婆,表情平静:“在下乃云游方士,略通阴阳五行之术。昨夜我路过贵地,夜观天象,见星宿错位,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现在又看这女童的面相,根骨寻常,恐怕……并非河神所喜的佳偶啊。”
他惋惜地摇了摇头,语气沉重:“万一送错了新娘,惹得河神他老人家龙颜大怒,降下天灾,这个责任,请问谁能担待得起?”
巫婆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愣,随即厉声反驳,声音尖利刺耳:“一派胡言!这新娘子是河神爷亲自托梦于我,在全镇千挑万选出来的,八字相合,命格相配,岂会有错!”
“哦?原来是婆婆您亲自得的梦啊!”陈平川故作恍然大悟,随即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好办了。不如就请婆婆您亲自下水一趟,去问问河神爷,看他老人家对这位新娘子是否满意?”
“万一不行,我们也好赶紧补救,换个合适的人选才对。”
他转过身,环视一周,对着所有镇民提高了音量,语气恳切:“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婆婆您是河神的使者,凡人畏惧的河水,于您而言想必如履平地。您下去问清楚了,河神爷要是点头了,我们再献祭也不迟。这样既显虔诚,又最是稳妥!”
此言一出,原本还怒气冲冲、敌视着他们的镇民们,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迟疑和思索。
是啊,这少年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巫婆既然能跟河神沟通,下水去当面问一句,总比错送了新娘子、惹来大祸要强得多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陈平川和了尘身上,齐刷刷地转向了台上的巫婆,那眼神里,充满期待。
巫婆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她一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别说这波涛汹涌的河水,就是村口的池塘都能轻易淹死她!这怎么下水?
她指着陈平川,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色厉内荏地嘶吼:“你……你你……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无知!愚昧!竟敢质疑神谕!”
可她越是心虚,越是厉声呵斥,台下村民们眼神中的怀疑就越是浓重。
陈平川见时机已然成熟,再次朗声开口,语气中带着疑惑:“我看婆婆面有难色,莫非……您不认识河神?也是,这事确实难办。”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透出一股冰冷,直刺巫婆的内心:“毕竟这祭典每年都要收那么多香火钱,金银珠宝的,要是没了河神,这钱可就……”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镇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人群死寂了一瞬,随即彻底炸开了锅!
对啊!钱!每年祭典,家家户户都要被这巫婆以“河神聘礼”的名义搜刮去大笔的钱财和粮食!
他们勒紧裤腰带,省下救命的口粮,就是为了供奉这位“神使”!
原来自己多年的虔诚与恐惧,换来的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被压抑的愤怒和被欺骗的屈辱,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骗子!还我家的钱来!”
“原来根本没有河神!都是这个老妖婆在骗我们!”
“打死她!把她扔进河里去见她那个假河神!”
不等陈平川和了尘和尚再有任何动作,愤怒的镇民便如失控的潮水般一拥而上。
他们掀翻了高台,将尖叫挣扎的巫婆从泥地里拖拽出来,又冲进她那比镇上任何人都要富丽的住所,将她那些年搜刮来的、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全都抬了出来。
在无数人愤怒的嘶吼声中,巫婆连同她那些沾满了血泪与谎言的财富,被一同丢进了汹涌的河水之中,让她自己去“面见河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