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璇紧紧地抱着苍黄不松手,这个和他一起出生入死,早已形同兄弟的人。他的双眼通红,喉头哽咽:“十三……你们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大师兄……”苍黄忍不住落下泪来,他也紧紧地搂住天璇,“大师兄,你看看,我说什么,我说一定会把雪儿给你带回来。”
满室寂静,只听得见压抑的抽泣声。良久,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苍雪上前一步,看着天璇消瘦的脸颊:“大师兄,我听说你病了。”
天璇笑着掩饰:“不碍事,过几日就好些了。”
生烟带着哭腔:“看我方才见大师兄吐血了,我这才失声叫了出来。”
天璇又道:“不碍事的。我没事。”说着,又咳了起来,他强撑着问道,“阿照呢?怎么留在了菊序城?他还好吗?”
“他很好。”苍雪柔声道,“这些事情我慢慢再和你说。”
杨易易嘱咐手下赶紧将那些闹事的百姓疏散开,不能让不相干的人进来,这头好不容易找到的苍雪可是李沐光的心头肉,可不能让她跑了。当初他就是因为跟丢了苍雪,之后被李沐光降职处罚,如今正是将功补过的好机会。
于是杨易易走上前来说道:“苍雪医师,你跌落裂谷后圣上一直派人四处找你,如今你回来,圣上一定龙颜大悦,不如先随下官去驿馆休整,下官这就派人快马通传。”
“李沐光也在桃浪?”苍雪挑眉问道。
“正是。”杨易易恭敬答道,“绕指柔作为裂死病的解药,只能在黑夜里存活繁衍。因此我们打算将不同的城市做不同的侧重安排。进入永夜的城市用来制药,北边的城市则用来生产粮食物资,然后用一条寒山密道来做运输。圣上如今事必躬亲,正好在桃浪附近,过几日应该就会到这里。”
苍雪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那再好不过,我有许多要事与他商议。”
于是医师祠堂里的军队带着老百姓陆续撤走,杨易易将苍雪一行人安置在桃浪城一处雅致宅院。院中仆从如云,陈设考究,显是费了心思。
只是永夜下的桃浪城愈发昏暗,连城外那片灼灼桃花也开始凋零,残红零落满地。
天璇这次来桃浪一是为了寻苍雪他们,二来是为了在桃浪设置制药点,这样培育出来的绕指柔可以第一时间制作解药,为方便调配,本住的离苍雪他们也不远。
苍雪权衡了一下,这段时间没有住在杨易易给她安排的住处,而是守在天璇的身边给他治病。
她束着素白发带,褪去了晚照所赠的金镯,只贴身收着。一袭素衣衬得她愈发清冷,眉目间竟与当年的仁心有了几分神似。
当年天璇身中四剑,每一把剑上喂的毒都不同,几种毒素混杂,一直未解,已经积得深了。她开出药方,又给他施针,要他卧床静养,再也不可劳神。自己则守在他的身边,不敢离开一步。
那日回去之后天璇就开始发烧。
不知道是因为他得知苍雪还活着的消息后整个人松懈下来的缘故,还是因为体内的毒已经积累得实在太久的缘故,天璇一倒下来,不仅开始发烧,而且整个人时睡时醒,神志都变得恍惚起来。
苍雪喂他喝了药,在天璇的身边守着他。
“雪儿……”榻上的人微微睁眼,视线模糊中只见一道素白身影。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按住。
“别动……”苍雪扶着他躺好,指尖拂过他滚烫的额头。
“雪儿……师父,仁心……”自从二人见面以来,天璇不知唤了多少次她的名字,只是一直不停地翻来覆去地念着。
“我在这里。”她握住他颤抖的手。
“你说你找到了无夜宫,又见到了许多生活在地下的人,小师妹还发现了治疗裂死病更有效率的方法……你自己呢?你自己好不好?右臂的伤好些了吗?头风病还有没有复发?”天璇半睁着凤眼,烧得汗湿了一片衣裳。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明明自己病得重了,却还记挂着她的旧伤。苍雪眼眶一热,轻轻将他汗湿的发丝拨到耳后:“我都好。”
“那便好……”天璇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烦闷,他停了一阵,又说道:“那真正好。”说完后,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里仿佛在沸腾一般,烧得灼灼而痛。他实在支撑不住,从口中又吐出一口血来,接着,便昏昏睡去。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光。那时候他的模样青涩干净,穿着素净的衣袍,执笔端坐,正在仁心的指导下研习医书。
房间里点着数支蜡烛,烛火正忽明忽暗地跳动。在火光下,仁心的面孔清丽秀美,难描难画。她摊开一本书,坐在天璇的身边,纤指轻点:“阿华,你瞧这里,这里说,若遇到病人忽然昏阙,有这许多种原因……”
可他的心思全然不在书上。他偷偷望着她——那如远山般的黛眉,秋水般的明眸,长睫在灯影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她的唇瓣如花瓣开合,清泉般的声音潺潺流入心田。他看得入神,生怕一眨眼,眼前人就会消散如烟。
他怔怔地看着她,忽然就流下泪来。
仁心停了下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阿华,你怎么哭了?可是想家了?”
他笑着擦去脸上的泪水,颤声道:“没有,是……是我想你了。”
仁心莞尔,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朦胧间,天璇仿佛看到了仁心穿着月白色的衣袍,坐在自己的床榻边,双目含笑地看着他。那模样,有些像仁心,又有几分像苍雪。
他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梦境,哪个才是现实。他躺在床榻上,捏住苍雪的手,轻轻地道:“师父,是我想你了。我多想还能回到你的身边……回到寒山……”
苍雪见天璇病得昏昏沉沉,心中难过:“我就在你身边。大师兄,你现在是书院院长了,你还记得吗?”
天璇苍白的唇角勉强扬起一丝弧度:“师父……不知为何,无论我如何努力学医,努力习武……想离你越来越近,却好像……总也做不好。我……”
他已经烧得双颊绯红,额头上碎发湿得厉害,他的睫毛抖动着,又剧烈咳嗽起来。可抓着苍雪的手却怎么也不肯松开,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水。
看着天璇几乎以自我惩罚的方式折磨自己,苍雪摸着他发烫的额头和面颊,忍不住用仁心的口吻对他道:“阿华,你已经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