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这么多年都是在做什么呢?”
穷奇语带迷茫地说道。
这句话很轻,轻的像风,但却让其他三凶都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连梼杌那永远不服气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困惑。
毕竟一次次的仰卧起坐跟人搏命的经历不是假的,一次次的被人打回去的经历不是假的。
那些失败以后的苦难和惩处更不是假的。
可以说,屡败屡战都不足以形容他们。
“在证明舜帝是对的。”
张继先的回答冷静得近乎残酷。
“在证明‘流四凶而天下咸服’这个判断,历经万万载,依然有效。”
神霄道人叹了口气,这次少了些针锋相对,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们每一次卷土重来,都用你们那套标准行事,每一次都搞得天怒人怨,然后被收拾。
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在反复向天地众生演示。
为什么你们是‘凶’,为什么需要被流放。
你们在用实际行动,为镇压你们的‘共识’添砖加瓦。”
“就像在为一个你们自己都不相信的寓言,做最忠实的演员。”
朝阳天师补了一句。
摸着石头过河这句话是没错的,但有的时候,在大河里面摸着摸着。
你可能也分不清到底哪一块石头能让你用,哪一块石头不能让你用。
但四凶这块石头不同,他们总是在大家早已忘记。
或者说早都不在乎他们这块石头代表的道路之时,突然从河里跑出来变成阻拦所有人的高山大河。
就那么直晃晃的挡在所有人面前,甚至这座山、这条河还主动的朝着所有人碾压了过来。
逼得所有人不得不再次联手,将四人这座山推倒,这条河疏导。
\"逼得我们不得不一次次地确认,这条路,走不通。\"
三山法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叹息。
\"你们的存在,就像是各家各派悬疑自家弟子脑门之上的戒律。
只不过这条戒律是活的,而且会完美的演示犯戒的后果。
不是师门长辈口中那虚无缥缈的告诫,而是血淋淋的事实。”
这条路走不得说了一万次,都不如在这条路上撞个头破血流给人来的印象深刻。
甚至都不用说在这条路上撞的头破血流了,哪怕是不小心踩了几个坑,踢了几块小心隐藏的大石,都能痛的人想要换一条路走。
“当有人质疑为什么弱肉强食这条路必败的时候,只需要把你们指给他们看就行了。”
三山法脉语音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毕竟你们是这条路的终点。”
饕餮痛苦的嘶吼道:“我们是终点?”
“嗯,虽然还差的远,但你们的确好好的演示了一下弱肉强食这条路是怎么把自己坑死的。”
朝阳天师唏嘘道。
那我们……我们岂不是像个笑话?”
“不完全是。”三山法脉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悠远,“你们也是探索者,用自身为代价,验证了一条走不通的路。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们的失败,和人族的成功一样,共同构成了今天这个‘共识’的一部分。没有你们的‘凶’,何来‘御魑魅’的必要?没有绝对的‘恶’,又何须彰显‘善’的价值?阴阳相生,正反相成。”
混沌喃喃道:“所以,我们也是……‘材料’?被熔炼进这个时代的……材料?”
“可以这么理解。”张继先点头,“只是这个过程,对你们而言,太过痛苦和漫长,而且毫无荣耀可言。”
穷奇环顾四周,看着这片因他们而破碎,又即将因他们被封印而重归平静的天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无感攫住了他。力量?他们有过。野心?从未熄灭。但结果呢?不过是困兽犹斗,在原地打转,越挣扎,身上的枷锁就越紧,那名号就越是深入人心。
“如果……如果我们当初……”梼杌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没有如果。他们的本性,他们的认知,注定了他们当初就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就像水往低处流,他们遵循着“弱肉强食”的本能,走向了必然的结局。
“现在明白了,是不是太晚了?”饕餮抬起头,眼中凶光尽褪,只剩下茫然和一丝……疲惫,深入骨髓的疲惫。
“对你们犯下的罪孽而言,是晚了。”神霄道人肃容道,“但对‘明白’这件事本身,永远不晚。至少,你们可以停止这个可笑又可悲的循环了。”
朝阳天师再次举起了手,三山符箓的光芒变得柔和而坚定:“是继续做浑浑噩噩、只知破坏的‘四凶’,直到某次仰卧起坐再也起不来,彻底烟消云散?还是……就此放下,让这‘凶’之名,也随你们一起,归于沉寂?”
四凶相互看了一眼。没有交流,但在那瞬间,万载的争斗、执念、愤怒、迷茫,仿佛都在彼此眼中流转了一遍。
穷奇第一个闭上了眼,长长地、仿佛叹尽万古郁结之气:“累了。”
混沌那模糊的身形渐渐收敛,化作一个面容普通、眼神却带着亘古沧桑的男子,低声道:“原来,一直错的,是我们自己。”
梼杌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却没有动用任何力量,只是纯粹发泄着最后的情绪,然后颓然垂首:“……随便吧。”
饕餮最后看了一眼那承载《浑天宝鉴》的天晶,咧了咧嘴,像是在自嘲:“吃货……呵,倒是贴切。”
光芒笼罩而下,不再有反抗,只有接受。那纠缠了他们万古的凶煞之气,被一丝丝抽离、净化,如同被洗涤的污垢,渐渐显露出其下原本可能存在的、早已被遗忘的清明本质。
张继先看着这一幕,轻声道:“放下名相,方见真我。或许……这也是一种流放,流放你们,离开‘四凶’这个囚笼。”
虚空之中,仿佛有古老的枷锁断裂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