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们。”
张继先盯着眼前四个恢复成人形态的凶狂恶兽，念着那个时候的零星记载。
“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混沌、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魑魅。”
任何事情都不是突然出现的，尤其是各种规章制度。
就像九州，就像流放这个古老的刑法。
故纸堆里面翻一翻，总能够找到相似，或者说直接的记载。
“流放的何止是我们。”
饕餮冷笑着说道：“共工、欢兜、三苗，都让他赶出来了。”
混沌接话道：“他还杀了鲧。”
“流共工于幽洲，放欢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同样把以前的零星记载念完的朝阳天师开口道：“那些过去的对错我不知道，但你们几个很明显是活该。”
就如同四凶能够感应他在魔道之中的折腾一样，如此近距离，再加上四凶完全被制服了。
他也是能够发现四凶体内那疯狂意念的。
嗯，怎么说呢？
也许这底下的确还埋着其他事儿，但这四人的凶性和疯狂绝非虚假。
“冤枉，我们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冤枉的，我们只是不服罢了。”
穷奇冷笑着说道：“既然天下都在定自己的标准，那凭什么我们不能定自己的标准？”
“天下的确都在定自己的标准，但这不意味着真的可以让你随便乱搞。”
随便乱搞的话，不周山的崩塌已经给所有人演示了后果。
神霄道人冷冷道：“更何况你们几个人定的标准，是在把所有人都推向你们的对立面。”
“成者王侯败者寇。”
梼杌没好气的说道：“他们赢了，我们输了。
自然是随便你们说。”
“跟我这拽什么拽呢？”
神霄道人看向不服的四人，没好气的说道：“就好像共工败了不服去撞塌不周山一样，你们几个家伙，有哪一个真的认你们口中的成者王侯败者寇了？”
四凶要是真的放下了，怎么会去探寻这些古老的消息？
怎么会这么多年哪怕仰卧起坐了无数次都依旧不摆烂，依旧是在每一个时代都信心满满的搞事。
张继先也是摇头说道：“成败输赢是一回事儿，对错又是另一回事儿。
就像你们说的，舜帝流放了不少人。
但他流放你们的同时，不也是你们在流放他吗？
可为什么在舜帝的统治之下，天下咸服。
而在你们的治下，搞来搞去，除了你们四个还能跑回来。”
说到这儿，张继先顿了顿，继续道：“还是以彻底失去了自己名号的方式回来。”
名号是有力量的，尤其是到了他们这个地步，有些东西是不能乱搞的。
毕竟这个东西相当于标识，相当于锚点。
甚至可能比你自己更能代表你在天地之间的存在。
饕餮发出一声低吼，愤怒道：“我从来就没认输。”
“但你接受了这个名号，不是吗？”
神霄道人盯着眼前的四个人，而非凶兽。
一针见血道：“即便到了现在，你们依然在以四凶的身份行事。
这说明在你们内心深处，其实认同了这个定位。”
“你放屁。”
面对浑沌的愤怒，张继先接过话头道：“语言改变不了事实。”
再怎么不服气，再怎么嘴硬。
难道他们所做的事儿，不是在不断印证着，加强着四凶这个名号吗？
“时间真的太久了。”
沉默良久，穷奇长叹一声道。
有些战争，持续得太久，久得他们忘了很多事，久得他们对一些事儿早就习以为常。
“难怪你们能把这些事情搞明白，原来你们本身就是这些事儿的反面。”
面对三山法脉的感慨，梼杌接续道：“不是反面，而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放下感伤，穷奇也是嘿笑道：“离得远，看得清。
就像当年所有人都看着不周山，都靠着不周山。
哪怕明知道不周山有问题，但他们始终都在圈子里打转。
到最后不是女娲大神以人为基，分别不二，提醒了所有人。
共工想要撞塌不周山，还不知道得多少年呢？”
当初不周山的问题，知道的很多。
或者说越是走到后面，越能明白不周山的问题。
但大家到底还是顺着这条路在走。
不是女娲大神的话，想要超脱出不周山就是做梦。
没办法，这不仅仅是因为不周山太好用，太省心省力，谁都离不开他。
更重要在于，你的一切都在别人的规划之中而建立。
在一个建好的迷宫里面打转的时候，想要光靠着眼前的一点东西就走出这个迷宫，何其之难。
毕竟无论你怎么做，都不过是如同盲人摸象，以一隅而窥全斑。
“连特么反抗和失败，都是在为不周山添砖加瓦？”
饕鬄带着一种惊叹的语气感慨道：“这还玩个锤子。”
“就好像舜帝让你们去抵御魍魉一样。”
朝阳天师继续扎心道。
对于这话，四凶都目光不善的盯着他。
特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没空理会这几个人的目光威吓，神霄道人叹息道：“所以这才是捏土造人。”
不是用那些神土神水，捏把捏把者混合在一堆儿。
而是不周山为始，九州为终的熔炼。
“所以我们从来就不是什么天生地养的神圣种族，也不是女娲娘娘凭空创造的完美造物。
我们只不过熬过那个时代的余火。”
朝阳天师看着神霄道人惊疑道：“你的意思是？”
“所谓人族，根本不是一个血统纯正的种族。”
神霄道人指了指众人身上的异相解释道：“只不过是人在那个毁灭又新生的时代，一步一步走到最后，成为世间主流后得到的称号。
跟什么四凶四罪一样的称号，也是后来天地万方一个无法忽略的共识。”
这个共识不像不周山那么高大，也不像后来大家都开始互相创立标准之时混乱。
甚至也不是让所有人都满意，毕竟人族内部都在进行无限的细化。
但这玩意儿作为一个谁都没办法忽略的最大共识一步步走到了现在，而且暂时看起来好像还没有被打破的迹象。
“所以这也是人族血脉怎么能够复杂到那种地步的原因？”
朝阳天师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完全笑不出来，沉声道：“不是因为我们是女娲大神精心造化，故而包罗万象。
而是因为在那个无奈的时代，人接纳了太多太多的无数有名无名种族的遗产。”
“或者说人这个标准覆盖了其他那些有名无名的标准。”
三山法脉从另一个方面解释道。
“就好像那一场大洪水之所以会横跨数代。”
张继先举例道：“不就是因为四面八方什么地方都有水吗。”
“哼，到底是接纳遗产还是抢夺，恐怕还得两说呢。”
紧跟着梼杌的质疑，穷奇嘲讽道：“还真是当初那些人的子孙，胜了以后，什么冠冕堂皇的话都敢说，什么金子都敢往自己脸上贴。”
“难怪我们当初输了。”
混沌盯着承载浑天宝鉴的天晶，语调带着一种古怪的，近乎钦佩的嘲弄感慨道：
“你们这帮家伙连摆在眼前的事实，都敢不认，都敢睁眼说瞎话。
似我们这样的老实人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你们？”
饕鬄也阴恻恻地接口道：“可不是么？
掠夺说得像收纳，强权粉饰成共识。
这份颠倒黑白的本事，我们确实自愧不如。”
看着四人的目光，神霄道人挑了挑眉道：“颠倒黑白这事儿你们也不差呀。
毕竟什么是事实，成者王侯败者寇是你们说的事实，赢家通吃也是你们坚持的事实，可现在你们怎么不认这份事实呢？”
张继先同样看着承载浑天宝鉴的天晶开口道：“你们说我们连摆在眼前的事实都敢不认，可摆在眼前的事实难道就只是浑天宝鉴里面吞噬万般血脉的血穹苍？”
现在他们也明白浑天宝鉴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了，那是娲皇在补天以后，为天下万灵搞出来的平息天灾地劫的自救之法。
是真真正正的补天法门，逆转这样的道路，跟把救人的法子变成杀人的法子没两样。
一招不慎，死的最快的就是自己。
“难道不是如此？”
梼杌不服道：“吞噬一切血脉，跟饕餮那个吃货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去了，且不说血穹苍不是只有吞噬血脉这一条路可走。”
朝阳天师这个把浑天宝鉴正练又逆练的家伙，毫不客气的说道：“浑天宝鉴十式白云烟、玫霞荡、土昆仑、碧雪冰、紫星河、玄混沌、靛沧海、金晨曦、血穹苍、玄宇宙。
每一式都对应着天地间的一种根本法、一种道，更对应着补天之后需要调和的一种灾劫。”
目光扫过四凶，三山法脉语气冷冽的说道：“你们到底还是不知道自己怎么输了。”
“弱肉强食，力强者胜。”
混沌同样语气冷硬道，其他三人也是目露赞许的盯着朝阳天师等人。
“错了。”
张继先缓缓摇头道：“你们输，恰恰是因为你们只信这个。
要知道，你们不是最强者。”
三山法脉接续道：“身为弱者的你们却偏偏信什么弱肉强食，有脑子吗？”
面对嘲讽，穷奇还没有发作，三山法脉就已经继续开口道：“娲皇当年是何等的伟力，但不论是造人还是补天，哪一条是靠着所谓的弱肉强食？”
“没错，不要说最初的人了，哪怕是现在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弱者。
可以说，似你们这般的凶神恶兽。
以及你们的种族，能胜过我人族之人不知凡几。”
神霄道人盯着连他们四个小辈儿都打不过的四凶神，淡淡道：“但为何从那个时候到现在为止赢的一直是我们。”
神霄道人等人真要是论年龄，论修炼资历跟这四个家伙那是怎么也比不过的。
“因为……”
因为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原因，毕竟他们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明明优势在他们，怎么一直以来输的还是他们？
不过，穷奇还是憋出了一句话。
“因为我们不是最强者。”
“蠢货。”
面对穷奇的死鸭子嘴硬，连朝阳天师都看不下去了。
骂了一句之后，他也是进一步说道：“这世上不论是我们还是你们，每个人都一样强吗？”
“这不可能。”
梼杌不快道：“真要是一样的话，我们怎么会一直输到现在？”
“这不就得了，只要划分强弱，就永远存在相对弱者。
一直细化下去，总有一天，不论什么样的强者都会成了弱者。”
张继先接过话头道：“就好像不周山崩了以后，谁不是弱者？”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
天柱折，地维绝。
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朗诗念完记载以后，三山法脉无语的说道：“在这样的大灾大难面前，连天上生命数以千万年万亿年计算的星辰都成了弱者，更何况其他的那些生命。
而既然是弱者，那干嘛还要救？”
三山法脉的问题砸的四个人心头一震。
这怎么能不救呢？要是不救的话。
“要是不救的话，就没有你们这四个王八蛋，也没有今日一直跟你们打擂台，一直胜了你们的人族了。”
神霄道人摇了摇头道：“看吧，连你们自己都不信这一套。”
“比我弱的当然是要弱肉强食，比我强的当然是要有规有矩。
真特么扯淡。”
张继先不屑的说道：“而且你们又怎么会认为你们搞的那一套就是强？
我们搞的这一套就是弱？
要知道，真以结果来论的话，现在赢的可是我们。”
“但你们不是没输过。”
梼杌弱弱的提醒道。
对于四凶的脑子，张继先带着一种不再抱任何希望的语气无奈道：“你们能不能够，不要把你们的那一套弱肉强食理论用起来的时候，只挑选对你们有利的。”
“是啊。”
朝阳天师也很无奈的说道：\"你们既然说弱肉强食，那干嘛管我们以前输了多少？
我们现在赢了，不就证明我们比你们强吗？\"
这简直比走火入魔还入魔了。
毕竟这套理论里面的逻辑漏洞简直大的不可思议，但四凶居然硬生生的信了这么多年。
而且还是在事实和理论上，都被人不断吊打的情况下信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