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山主峰的夜雾如墨,祠堂飞檐上的铜铃在山风中轻颤,漾开细碎的金芒。肖天机倚着斑驳的朱漆柱,指腹摩挲着腰间半片残骨——那是黄泉令的碎片,此刻正透过衣料传来冰寒的脉动,如同蛰伏的毒蛇。
“时候到了。”林九渊的声音从供桌后响起。他身着玄色道袍,袖中甩出九盏青铜凤灯,灯盏悬空时自动燃起豆大的火苗,九只铸刻其上的凤鸟突然振翅欲飞,衔着缕缕赤金色的光带缠绕在肖天机周身。
雪貂雪璃蹲在供桌上,琉璃般的眼珠映着灯火,突然竖起绒毛发出“嘶嘶”声。它脖颈间挂着的狼牙项链骤然发烫——那是三年前在西伯利亚冰原,肖天机为救它斩落雪原巨狼的獠牙所制。
“张嘴。”林九渊捏碎百年血参,暗红汁液滴入肖天机口中时,他袖口的鸿蒙剑穗无风自动,剑气凝成两道流光绕着肖天机旋转,渐渐勾勒出太极图的轮廓。
雷火降临时,肖天机正盯着祠堂梁上的八卦藻井。九凤真火从凤灯中喷涌而出,如九条赤练钻进他心口,瞬间灼穿了三层道袍。他喉头涌上腥甜,却硬生生将血沫咽了回去,指节掐进掌心的北斗纹——这是十年前在苗疆蛊寨,为破百蛊噬心阵刻下的血咒,此刻正与九阴煞气激烈冲撞。
“撑住!”林九渊双掌按在肖天机后心,道袍下的太极鱼纹身突然亮起,“九凤破煞阵引的是九霄雷火,你体内阴毒若不退……”话音未落,肖天机胸口的黄泉令残片猛地炸开幽光,将扑来的雷火尽数吸入,连半空的太极图屏障都泛起涟漪。
镜湖水幕中突然浮现画面:阴山派少掌教赵寒舟正站在血玉祭坛前,手中握着半块刻满鬼篆的骨片。他指尖滴下的血珠渗入骨纹时,祭坛四周的骷髅灯齐齐亮起绿光,照得他脸上的阴鸷越发狰狞。
“原来如此……”林九渊瞳孔骤缩,袖中飞出三张符篆贴在肖天机丹田,“他们早就用秘法在黄泉令上种下引子,就等着借九凤真火炼化你的血脉。”他话音刚落,雪璃突然跃到肖天机肩头,尾巴甩出数道冰丝缠住他手腕——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正渗出乌黑的毒雾。
肖天机看着水幕中赵寒舟冷笑的脸,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香港殡仪馆的雨夜。当时他替富商超度亡妻,却在棺木中发现阴山派的锁魂钉,带队的玄门会长李乘风握着他的手说“贤侄放心”,袖口却藏着引煞符。后来那老东西被他堵在维多利亚港,看着自己精心培育的尸傀被鸿蒙剑气绞成碎肉时,瞳孔里映着的火光和此刻赵寒舟如出一辙。
“林师叔,”肖天机突然睁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血色,“这阴煞之气越烧越旺,倒像是……在认主。”他屈指弹向胸口,黄泉令残片突然飞出,悬在太极图中央旋转,将九凤真火绞成丝丝缕缕的黑气。
林九渊猛地掐诀:“不好!赵寒舟在借阵炼骨!”他话音未落,祠堂外突然传来兵器交击声。守在门外的莫承安挥着铁尺退进门内,肩头的八卦巾被划开道口子:“肖大哥,阴山派的人摸上山了,带队的是……是李乘风!”
雪璃突然立起身子,前爪按在肖天机眉心。刹那间肖天机脑中闪过无数画面:巴黎地下墓穴里,苏玄玑为护他挡下尸王的利爪;昆仑墟古战场,老瞎子用命替他换来的鸿蒙剑谱残页;还有三年前在长白山,雪璃从冰窟里叼出奄奄一息的他时,爪子上凝固的血痂……
“李乘风么?”肖天机忽然笑了,指尖扣住悬空的黄泉令残片,“当年在维多利亚港没烧死他,倒是让这老东西学会借尸还魂了。”他掌心腾起幽火,将残片按回胸口,九凤真火与九阴煞气在体内轰然相撞,竟在丹田处凝成一枚黑白太极丹。
林九渊见状猛地挥手,九盏凤灯爆发出刺目金光,将整个祠堂照得如同白昼。肖天机借着火光看清门外的景象:李乘风披着张惨白的人皮,手里拎着的正是当年被他斩断的铁头尸傀,此刻尸傀眼眶里燃着鬼火,正挥舞着锈斧劈向莫承安。
“雪璃,”肖天机屈指弹向雪貂,“去帮承安盯着那老东西的脚腕——他当年被我打断过胫骨,换了三条尸腿都接不稳。”雪璃“啾”地一声窜出去,尾巴甩出冰锥直刺李乘风膝弯,逼得他踉跄着退开半步。
就在此时,肖天机体内的太极丹突然炸开,鸿蒙剑气与九凤真火交织成光轮,将涌进门的阴煞之气尽数碾碎。他看着水幕中赵寒舟惊怒交加的脸,忽然想起中年时在终南山收的那个徒弟萧子陵——那小子总爱蹲在他炼丹房外偷学符篆,袖口永远藏着颗糖炒栗子,像极了当年蹲在闾山山门外等苏玄玑的自己。
“师叔,”肖天机抬手接住林九渊抛来的桃木剑,剑身上的鸿蒙剑气嗡嗡作响,“这黄泉骨的账,该跟阴山派好好算了。”他话音刚落,太极图屏障突然扩张,将整个闾山主峰笼罩其中,远处传来的喊杀声骤然消失,只余下九盏凤灯在夜风中轻颤。
林九渊看着肖天机眼中沉静的火光,忽然想起百年前在昆仑墟见过的那位剑仙。那时他还是个提灯的小道童,看着剑仙以鸿蒙剑气斩裂黄泉路,袖口沾着的血珠落在忘川河畔,竟开出朵半黑半红的花。
“走吧,”林九渊拂袖熄灭凤灯,“封正仪式前,得先把后山那片槐树林清干净——李乘风那老东西最喜欢在槐树洞里养尸。”肖天机点头时,雪璃已经叼着块人皮战利品跳回他肩头,琉璃眼里映着祠堂外初升的月牙,像极了多年后他在终南山炼丹房看到的,苏玄玑发间那枚月牙形的玉簪。
此刻的他尚不知晓,这场九凤引煞的仪式不过是漫长征途的序章。数年后他会带着雪璃踏遍七大洲,在开罗博物馆的地下室破掉阴尸阵,在纽约唐人街的戏台上斩落飞头蛮,看着莫承安从毛头小子长成能独当一面的玄门大佬,也看着雪璃在昆仑墟的雷劫中蜕变成背生双翼的超级灵兽。
更不知晓,当他在中年某个慵懒的午后,于终南山竹林里收下那个偷学符篆的少年萧子陵时,袖口会沾着与当年林九渊相似的丹火气息。而许多年后,当他与苏玄玑并肩站在蓬莱仙山的云海间,看着徒弟萧子陵带着徒孙们在人间斩妖除魔时,会想起今夜闾山祠堂里,九盏凤灯映着的,自己眼中那抹初露锋芒的寒光。
祠堂外的石阶上,莫承安正用铁尺刮着尸傀身上的腐肉,忽然听见肖天机低笑一声。他抬头时只见肖天机指尖把玩着半块黄泉骨残片,眸光在夜色中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冰原,却又藏着一丝极淡的暖意,如同雪璃眼中映着的月光。
“承安,”肖天机将残片收入乾坤袋,“看好山门,等我回来。”他说这话时,林九渊已经踏上云头,道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袖口的太极鱼纹身与肖天机丹田处的太极丹遥遥呼应,仿佛预示着某个早已写就的轮回。
而此刻的雪璃,正用脑袋蹭着肖天机的手腕,那里有道极浅的疤痕,是多年后苏玄玑为他包扎伤口时,用银簪刻下的同心结。只是此刻的他们都还不知道,这场始于闾山的引煞仪式,终将在数十年后,化作蓬莱仙山上,一对神仙眷侣袖中飘出的,一缕逍遥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