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笼罩着牙狗屯,王谦蹲在溪边磨着新打的猎叉。铁器与磨石摩擦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惊得水里的鱼儿四散逃窜。白狐趴在旁边的青石上,时不时用爪子拨弄飘落的黄叶。
\"爹!你看我套着啥了!\"王念白的声音从林子里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王谦抬头,看见儿子拽着根绳子,另一头拴着只拼命挣扎的灰兔。小家伙的裤腿被露水打湿了半截,脸上沾着泥点,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不错啊。\"王谦用猎叉挑了挑兔子耳朵,\"得有五斤重。\"
王念白骄傲地挺起胸膛:\"我自己下的套子!就在老松林那边......\"
\"等等,\"王谦皱眉,\"你进老松林了?\"
孩子缩了缩脖子:\"就、就在林子边上......\"
王谦的巴掌重重落在儿子屁股上:\"说过多少次!那地方有野猪!\"
王念白咬着嘴唇不吭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白狐跳下石头,轻轻蹭了蹭孩子的腿。王谦叹了口气,蹲下来平视儿子:\"知道为啥不让你去吗?\"
\"因为危险......\"
\"不止。\"王谦指向远处的山坳,\"老松林连着野猪沟,这季节公猪正发情,獠牙有这么长。\"他比划了个长度,\"去年黑皮叔就被顶过,缝了十二针。\"
孩子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王谦揉了揉他的脑袋:\"回家吧,你娘该做早饭了。\"
路上,王念白突然问:\"爹,秋天为啥要打猎啊?\"
\"备冬粮。\"王谦指了指远处的粮囤,\"光靠地里那点收成不够,得多存些肉。再说皮毛这时候最厚实,能卖好价钱。\"
正说着,屯口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一辆绿色吉普车卷着尘土驶来,\"嘎吱\"停在合作社门前。车门打开,下来三个穿制服的陌生人。
领头的是个四十出头的精瘦男子,眼睛像鹰一样锐利。他扫视一圈,目光落在王谦身上:\"同志,请问护林队王队长在吗?\"
王谦上前一步:\"我就是。\"
\"省林业厅的。\"男子掏出工作证,\"我姓赵,这两位是野生动物保护站的同志。\"
王谦心头一紧。保护站的人来干什么?难道是为了山神爷?
赵科长接下来的话让他松了口气:\"我们接到举报,说这一带有人偷猎东北虎。王队长可有发现?\"
\"老虎?\"王谦摇头,\"最少十年没见过了。\"
\"那这个呢?\"保护站的人递过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具老虎的尸体,脖颈处有个弹孔。背景的树林看着有些眼熟......
\"这是......棒槌沟?\"王谦眯起眼睛。
\"眼力不错。\"赵科长意味深长地说,\"上周发现的,子弹是从苏联制步枪射出的。\"
王谦心头一震。屯里确实有把莫辛纳甘步枪,是王建国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平时锁在箱子里。
\"我们屯没人会用那枪。\"王谦沉声道,\"准星歪了,打不准。\"
赵科长不置可否:\"能带我们去棒槌沟看看吗?\"
王谦刚要拒绝,七爷的烟袋锅从墙头探过来:\"领导远道而来,先喝口茶吧。\"
老人慢悠悠地踱出来,手里提着个陶壶。赵科长显然听说过七爷的名头,态度恭敬了不少:\"老人家,我们公务在身......\"
\"不差这一时半刻。\"七爷倒了碗茶递过去,\"再说,棒槌沟这季节有瘴气,得抹了药才能进。\"
赵科长将信将疑地接过茶碗。七爷趁机对王谦使了个眼色:\"谦子,去把我药柜第三格的布袋拿来。\"
王谦会意,快步走向七爷家。路过自家院子时,杜小荷正抱着王守山在喂鸡,见他神色匆匆,投来询问的目光。
\"省里来人了。\"王谦低声道,\"说棒槌沟死了只老虎。\"
杜小荷脸色一变:\"老虎?不是早就......\"
\"嘘。\"王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去去就回。\"
七爷家的药柜是个老旧的樟木箱子,第三格果然有个青布包。王谦刚拿起,突然听见里屋有动静。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掀开门帘——王建国正蹲在地上擦枪,正是那把莫辛纳甘!
\"爹!您......\"
王建国抬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嚷嚷。\"他拍了拍枪托,\"有人栽赃。\"
原来前几天夜里,王建国巡山时发现两个陌生人在棒槌沟活动,背着个麻袋,形迹可疑。他跟踪了一段,那两人突然开枪,子弹擦着他耳朵飞过。等他找好掩体准备还击时,那两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几个空弹壳。
\"今早听说死了老虎,我就知道要坏事。\"王建国把枪放回箱子,\"枪我一直藏着,根本没拿出来过。\"
王谦心头一沉。这事不简单,明显是有人设局!
回到合作社,七爷已经和赵科长聊上了。老人接过布包,从里面取出几个香囊:\"进山戴着,防瘴气。\"
赵科长将信将疑地接过香囊,突然话锋一转:\"听说你们屯有个白狐狸?\"
王谦心头一跳:\"山里跟来的,不伤人。\"
\"野生动物不该家养。\"保护站的人插嘴,\"按规定得送到保护站。\"
王念白一听就急了:\"小白是我的朋友!不能抓走!\"
赵科长笑了笑:\"小朋友别紧张,我们就是看看。\"
七爷的烟袋锅在地上磕了磕:\"领导,不是要去看老虎吗?再耽搁天该黑了。\"
一行人向棒槌沟进发。路上,赵科长详细询问了屯里每户的猎枪情况,王谦一一作答,心里却惦记着那把莫辛纳甘。如果真被搜出来,麻烦就大了。
快到沟口时,白狐突然从林子里窜出来,拦在路中间龇牙咧嘴。保护站的人立刻掏出麻醉枪:\"就是它!\"
\"别开枪!\"王谦一个箭步挡在前面,\"它不伤人!\"
白狐转身跑进林子,不时回头张望,像是在引路。赵科长若有所思:\"跟上去看看。\"
白狐带着众人绕过主沟,来到一处隐蔽的山崖下。那里赫然躺着具老虎尸体,已经有些腐烂,但脖颈处的弹孔清晰可见。
保护站的人蹲下检查:\"确实是枪伤,死亡时间在一周左右。\"
赵科长环顾四周:\"奇怪,这地方离发现点有两里多地,谁把尸体挪过来的?\"
王谦也纳闷。照片上的背景明明是棒槌沟深处,怎么尸体跑到这儿来了?
白狐突然发出急促的叫声,用爪子扒拉着老虎的嘴巴。王谦凑近一看,虎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他小心地掰开已经僵硬的下颌,取出个金属物件——是个弹壳,但不是莫辛纳甘的7.62mm,而是更小的5.56mm!
\"这是......\"赵科长接过弹壳,脸色变了,\"美制m16的子弹!\"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八十年代初,这种子弹在国内极为罕见,只有......
\"境外偷猎者!\"保护站的人失声道,\"去年黑龙江那边就抓过一伙,专打老虎卖皮子!\"
事情突然明朗了。有人杀了老虎,故意嫁祸给牙狗屯,还伪造了现场照片!
赵科长立刻命令保护站的人拍照取证,然后对王谦说:\"王队长,看来我们误会了。这事得立即上报,可能是跨国盗猎团伙。\"
回屯的路上,赵科长详细询问了最近屯里出现的陌生人。王谦提到了陈同志和杨教授,但隐去了守墓人的部分。赵科长一一记下,承诺会尽快查清。
送走调查组,王谦和七爷坐在院子里抽烟。夕阳西下,将远山染成金红色。
\"爹的枪没事了?\"七爷问。
王谦点点头:\"藏好了。但这事蹊跷,谁会栽赃咱们?\"
\"不是冲咱们,是冲山神爷。\"七爷吐了个烟圈,\"打死老虎,嫁祸屯里,引开注意,好对棒槌沟下手。\"
王谦恍然大悟:\"又是为了龙髓?\"
\"龙髓早没了,但他们不知道。\"七爷的烟袋锅指向深山,\"我担心的是,那伙人还没走......\"
正说着,杜小荷急匆匆跑来:\"当家的!念白不见了!\"
原来下午王念白说要去找小林姐姐教的野果,到现在还没回来。白狐也不在,往常它总会跟着孩子。
王谦抄起猎枪就往外冲。七爷掐指一算:\"往老松林方向找!\"
天色渐暗,王谦和几个猎户打着手电在老松林里搜寻。忽然,白狐从灌木丛中窜出,咬住王谦的裤腿就往林子深处拽。
跟着白狐,他们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前。洞口散落着几个空罐头盒,还有新鲜的脚印。王谦示意其他人散开包围,自己端着猎枪慢慢靠近。
洞里传出微弱的抽泣声——是王念白!还有男人压低的呵斥:\"闭嘴!再哭把你喂老虎!\"
王谦的血一下子冲上头顶。他悄悄摸到洞口侧面,看见里面有三个男人,其中一个正用刀抵着王念白的脖子!孩子的小脸惨白,但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老大,风声紧,要不撤吧?\"一个矮个子说。
\"撤个屁!\"为首的刀疤脸骂道,\"花了半年踩点,好不容易找到地宫入口......\"
王谦这才注意到,洞壁上有个新挖的坑,露出些古老的砖石结构。难道他们找到了守墓将军的地宫?
刀疤脸突然拽起王念白:\"小子,你爹不是护林队长吗?带我们去找山神,否则......\"刀子在孩子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王谦再也忍不住了,猎枪对准洞顶\"砰\"地开了一枪!碎石簌簌落下,洞里三人顿时乱作一团。
\"放下孩子!\"王谦厉声喝道。
刀疤脸反应极快,一把将王念白挡在身前:\"别过来!否则我宰了他!\"
对峙间,洞外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大型动物在靠近。矮个子惊恐地指向洞口:\"老、老大......\"
月光下,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逼近——鹿角,鳞甲,黄澄澄的眼睛......是山神爷!
\"妖怪啊!\"矮个子惨叫一声,瘫软在地。
刀疤脸也吓傻了,刀子\"当啷\"掉在地上。王谦趁机冲进去抢回儿子,反手一枪托砸在刀疤脸头上。
山神爷堵在洞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三个盗猎者跪地求饶,其中一人甚至尿了裤子。
\"持符者......\"山神爷看向王谦,\"这些人......怎么处置?\"
王谦搂着瑟瑟发抖的儿子:\"交给政府吧。\"
山神爷点点头,突然伸爪在三人头顶各拍了一下。他们立刻像被抽了骨头般瘫软下去,但还有呼吸。
\"昏睡三日......\"山神爷说完,身形渐渐虚化,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屯里,王念白在母亲怀里哭了一阵就睡着了,脖子上的伤只是皮外伤。七爷用草药敷了,说不会留疤。
第二天,赵科长带着公安赶来,把那三个昏迷的盗猎者抬走了。看到洞里的古砖,他惊讶不已:\"这可能是重大考古发现!得请杨教授来看看。\"
王谦和七爷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有些秘密,终究是守不住的。
一个月后,省报登出消息:\"兴安岭发现辽代贵族墓葬遗址,考古工作有序展开。同时破获跨国盗猎团伙,缴获虎皮等赃物......\"
杨教授和小林再次来到牙狗屯,这次还带了更多专家。七爷被聘为顾问,王谦则负责安保工作。发掘期间,奇怪的是再没出现过守墓人或山神爷,仿佛一切都只是传说。
只有王谦知道,每当月圆之夜,白狐总会蹲在棒槌沟方向,像是在聆听什么。偶尔,风中会传来低沉的回响,像是某种古老的告别。
秋深了,落叶铺满山径。七爷坐在老椴树下,哼着新编的山谣:
\"秋风起,雁南飞,
多少秘密化尘灰,
莫道山深无故事,
且看来年春又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