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在李医生因为过恐惧而彻底崩溃,然后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找到他。
乡下的老宅,听起来像是一个安全的乌龟壳,可我知道,在两个非人的存在面前,距离和隐蔽毫无意义。
我没有太多的钱打车,只能依靠公共交通和双腿。
辗转地铁、长途巴士,最后在一处偏僻的乡镇路口下车。
按照小刘提供的地址,我沿着一条机耕路往里走。
越走越荒凉。
两旁是收割后荒芜的田地,远处是起伏的山峦。
空气清冷,带着泥土和秸秆燃烧后的气味。
这里安静得过分,只有风声和我自己急促的脚步声。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一座孤零零的老旧青砖瓦房出现在视野尽头,房子的四周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
就是这里了。李医生乡下的老宅。
房子的院门是一个简陋的木栅栏,虚掩着。
一种死寂的氛围笼罩着这里。
我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的推开木栅栏,走进长满杂草的院子。
院子里有一口废弃的石磨,旁边散落着一些柴火。
我走到房门前,老旧的木制房门上挂着一个未锁上的搭扣锁。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推了推。
门纹丝不动。
应该是从里面闩上了。
“李医生!”我压低声音喊道,手掌拍在粗糙的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是我!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李医生!我们都被卷进来了!躲起来是没用!他们能找到我,就能找到你!我们必须谈谈!”
我加重了力道,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
依旧是一片死寂。
我能感觉到,在门板的后面,有轻微的呼吸声。
他就在里面。
他在听着。
他在恐惧中选择了彻底的封闭自己。
一股无名火混合着绝望涌上心头。
我后退一步,打量着这扇门。
门轴老旧,门闩估计也不会太结实。
我环顾院子,墙角上的一根碗口粗的木棍吸引了我的目光,这应该是用来顶门用的。
没有时间了。
我捡起木棍,入手沉甸甸的。
双手握住,将尖端对准门闩大概的位置上。
“李医生!这是你逼我的!”我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顶着木棍向前撞去!
“砰——!”
一声巨响在寂静的乡野间炸开。
木屑飞溅。
门闩发出断裂的声响。
木门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撞开,重重拍在里面的墙壁上,然后又弹回来了一些。
尘土飞扬。
我丢下木棍,一步跨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灰尘和霉变的气味。
家具很少,且都是蒙着厚厚的灰尘。
正对着门的堂屋里,一个人影蜷缩在靠墙的太师椅后面,双手抱着头,身体疯狂抖动着。
是李医生。
他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此刻已经皱巴巴的,沾满了污渍。
头发乱蓬蓬,脸色是惨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听到破门的巨响,他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曾经充满理性和安抚力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崩溃的惊恐。
“别过来!滚开!滚!”他尖叫着,手脚并用地向后缩,试图把自己藏进椅子和墙壁的夹角里。
他打翻了旁边一个落满灰尘的陶罐,碎片和灰尘溅了一地。
“看着我,李医生!”我站在门口,没有立刻靠近,“看清楚!是我!不是‘他们’!”
“是你……是你引来了它们!是你!”他眼神涣散,指着我,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你是个灾星!滚!离我远点!”
他彻底崩溃了。
恐惧已经摧毁了他的理智。
我心中一片冰凉。
但是我不能放弃,他是我目前唯一的线索。
“听着!”我加重语气,试图穿透他的恐惧?
“昨天在树林里,他们为什么看你?在你看到他们之后,发生了什么?仔细回想!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救我们的命!”
“看……看我?”李医生喃喃重复,瞳孔剧烈收缩,仿佛又回到了林间的噩梦,
“他们……他们停下来了……不打架了……他们……转头……看着我……”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然后呢?”我紧紧盯着他,“除了看着你,还有什么?声音?感觉?任何异常!”
“感觉……”他眼神空洞,开始陷入回忆的漩涡,
“冷……很冷……像……像被什么东西……锁定了……标记了……”
标记!
这个词让我浑身一颤。
和我被“宿体”的感觉如此相似!
“还有呢?!”我迫近一步,急声追问。
“光……他们身上的光……”李医生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痛苦的呜咽,
“好像在……在流动……在……计算?不……是在……共鸣?不对……是……”
他语无伦次,显然当时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记忆产生了混乱而变得破碎。
这时,老房子的堂屋侧面墙上,一扇通往里间网旧式雕花木窗外面,骤然亮起了两团朦胧的苍白光芒。
如同两盏无声的鬼火,悬浮在窗外。
他们来了!
比我预想的更快!
李医生的呜咽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僵住了,眼球缓慢地转向窗户。
当他看清窗外的两团光,以及光晕中模糊的古装轮廓时。
“啊————————!!!!!”
一声极度恐惧的尖啸,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尖叫声撕心裂肺,充满了彻底的的绝望和崩溃。
伴随着这声尖叫,李医生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的双眼猛地翻白,口角瞬间溢出了白沫,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地瘫倒下去。
重重的摔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不再动弹。
只有他扩散的瞳孔,还残留着最后一眼窗外的景象。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
破败的老宅,飞扬的尘土,窗外悬浮的苍白光团,还有脚下刚刚失去意识的躯体。
我站在原地,没有去扶他,也没有试图抢救。
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窗外那两团光。
它们没有试图进来,也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如同上一次在旅馆窗外那样,带着居高临下的冰冷“注视”。
就像在确认。
确认猎物的状态。
确认……我这唯一还“清醒”着的“宿体”的反应。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缓缓渗透我的四肢百骸。
李医生,这个曾经的“证明”和“希望”,在我面前,以最彻底的方式,被摧毁了。
现在,彻底的只剩下我了。
我抬起眼,毫无畏惧地,迎向窗外的“目光”。
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现在,就剩我们了。”
李医生的身体软在地上,像一袋倒空的谷子。
他的胸腔还在微弱地起伏,这证明他还活着,或许也只是生理意义上的活着。
窗外的两团光影,依旧悬停着,无声地“注视”着屋内的一切。
刚才自己破门而入的狠劲,还有目睹李医生崩溃时的冰冷,以及此刻面对他们注视下的平静,都让我感到陌生。
恐惧虽然还在,但是已经不再能主宰我。
一种狠厉从绝望的灰烬里慢慢升腾起来。
他们没有立刻进来,没有像在旅馆时划下威胁的字句,也没有像在树林里展开那吞噬一切的漩涡。
就只是看着。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李医生这个“意外变量”已经排除?
还是因为他们在等待特定的时机,或者我的某种反应?
我的目光从窗外移开,落在李医生的脸上。
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开始扩散,完全映不出任何东西。
一个精神科的医生,最终被自己的所见彻底摧毁了神智。
这是多么的讽刺。
他是线索吗?
或许吧。
可他现在只是一具空壳,无法再提供任何信息。
我慢慢蹲下身,开始搜查李医生的口袋。
外套内袋,空空如也。
裤子口袋,除了几枚硬币和一团皱巴巴的纸巾,什么都没有。
我的手指触碰到他左侧西装内衬的一个隐蔽暗袋。
很薄,几乎感觉不到。
我小心地探入两根手指,指尖碰到了一片光滑的硬质东西。
抽出来。
是一张边缘已经磨损的老照片。
照片上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几十年前常见的碎花衬衫,扎着两条麻花辫,笑容干净利落。
背景,是一片树林的边缘,光线透过树叶洒下来。
我瞪大了眼睛,呼吸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这片树林……
虽然只是模糊的背景,可林子的轮廓,特殊的枝桠交错的感觉……
我绝不会认错。
就是通往外公家路上,我看到“幻觉”的小树林!
照片上的女子,我不认识。
可她出现在那里,被李医生如此隐秘地贴身收藏……
我猛地抬头,再次看向昏迷的李医生。
他脸上深刻的恐惧纹路,在此刻被这张老照片赋予了一丝诡异的氛围。
他不是偶然被卷进来的。
他早就和这个林子,和隐藏的东西,有着某种联系!
窗外的光,微微波动了一下。
我没有理会。
所有的心神都被这张照片牢牢抓住。
我翻过照片背面。
一行褪色的钢笔字,映入眼帘:
“小芸于归途林留影,1983.5.6。愿光影常伴,岁月静好。”
小芸?
1983年?远在我出生之前!
李医生……他和这个“小芸”是什么关系?恋人?亲人?
为什么这张照片会在这里?为什么背景偏偏是那片林子?
“光影常伴”——这四个字,此刻读来,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双关意味!
无数疑问如同沸水般在我脑海中翻滚。
李医生的恐惧,不仅仅是因为昨天看到了“他们”。
他的恐惧里,还藏着更久远的东西!
这张照片,就是钥匙!
窗外两团一直静止的光,终于有了新的动静。
它们开始同步地缓慢移动。
并没有靠近窗户,而是向着房屋的侧面飘去,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
它们要进来了?
我立刻站起身,将照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我更加清醒。
我迅速扫视这间破败的堂屋。
除了我进来的正门,侧面还有一扇通往厨房的小门,以及雕花木窗所在的里间门。
我将李医生沉重的身体拖到墙角太师椅的后面,尽可能让他不被一眼看见。
然后屏住呼吸,侧身贴在了通往里间门旁边的墙壁阴影里。
安静等待着。
耳边传来气流被扰动的细微声音。
他们进来了。
悄无声息地,直接“出现”在里间门口。
一玄一素,两道被朦胧苍白光晕包裹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距离我藏身的地方,不过几步之遥。
如此之近。
近到我能看到他们衣袍上缓慢流转的光痕,
近到我能感受到他们周身散发出的冰冷“存在感”。
他们的脸依旧模糊不清。
“注视”的方向,正落在堂屋中央,李医生刚才瘫倒的地方。
他们好像卡顿了一下。
就像是系统检测到了预期之外的变量。
然后,缓慢的将两张模糊的“脸”,开始转动。
以精准的角度,向我藏身的阴影处,“看”了过来。
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压制住尖叫和逃跑的本能。
我知道,任何一点动静,都会立刻打破平衡。
我们就这样,在昏暗破败的老宅里,隔着几步之遥,无声地对峙着。
他们不动。
我也不动。
空气凝固成了沉重的胶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冷汗沿着我的后背滑落,但我依旧死死贴着墙壁,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只是用尽全部意志,迎向它们的“注视”。
它们到底想干什么?
抓我?杀我?
还是像对李医生那样,仅仅是用“注视”摧毁我?
或者像那张老照片暗示的,他们与我,与李医生,与那个“小芸”,与1983年,甚至更早的时光……
有着我无法理解的纠缠?
就在我的神经紧绷到极限时
玄衣人的“手臂”,抬了起来。
指向我。
这一次,没有出现光之漩涡。
他指尖处浓郁的黑影与碎光交织的光晕,只是隔空点水一般,虚虚一点。
指向的是我紧紧攥在右手手心里,泛黄的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