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立在原地,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小刘在撒谎,或者说,她在隐瞒。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李医生回来时的状态,绝对不仅仅是“身体不适”那么简单。
李医生一定跟她说了什么,或者,她看到了什么,让她感到恐惧。
他不接电话,取消所有预约,对外宣称静养……
这分明是躲起来了!
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因为他被两个非人的存在“注视”了!
他害怕了。
他选择了逃避,选择了将自己封闭起来,甚至切断了与我的联系。
唯一的证人,在这一刻,退缩了。
我靠在冰冷的玻璃门上,浑身发冷。
剩下我一个人,面对着非人的存在,面对着“宿体归位”的命运。
我缓缓转过身,失魂落魄地走下楼梯,走出大楼。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城市依旧车水马龙,行人匆匆,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真实。
我抬起头,望向城市边缘上的天空,仿佛能穿透眼前的一切,再次看到幽暗的树林中两道发光的身影。
手机突然在手心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新信息。
发信人——未知号码。
我点开信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等着我。
我猛地将手机甩了出去,“啪”的一声,手机撞在副驾的车门上,滑落到地上,屏幕依旧亮着。
这不是李医生,绝不可能是他。
他此刻恐怕正缩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怎么可能发来信息?
是谁?
是“他们”?
这个念头让我惊愕。
他们不仅能够凭空出现,能在我脑子里直接说话……
难道他们还能用现代科技发短信?
让我等什么?
等“时候”彻底到来?等漩涡再次张开,将我吞噬“归位”?
不!
我俯身捡起手机,手指颤抖着按下关机键。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我才像虚脱一般,大口喘着气。
不能回家。
家里会是第一个被找到的地方。
妈妈还在家,我不能把她也卷进来。这个噩梦只属于我。
也不能去任何熟悉的地方。
朋友家,常去的咖啡馆……
所有带有我个人印记的地点,此刻都显得无比危险。
我必须消失。
这个念头变得清晰,带着绝望的坚决。
我发动车子,汇入车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后视镜。
每一辆跟在后面的车,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行人,似乎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窥探感。
阳光明媚的街道上,此刻在我看来却布满了阴影。
我在城里漫无目的地绕了几圈,最后将车停在一个大型超市的地下停车场。
这里车辆很多,光线昏暗,监控也有死角。
我拔下车钥匙,将关机后的手机塞进手套箱的最深处。
然后,我下了车,我并没有锁车门。
一辆没锁的空车,或许能稍微迷惑追踪者。
我徒步走出停车场,拐进附近一条喧闹的商业街。
人潮汹涌,嘈杂的声音灌满双耳,可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安全感,只觉得每个人都可能突然转过身,露出一张模糊发光的脸。
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容身之所。
我避开需要身份证登记的正规旅馆,在老城区的巷子里穿行着。
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潮湿的气味。
终于,在一个巷子的尽头,我看到一块歪斜的灯箱——
“住宿,钟点”。
老板娘正嗑着瓜子看着电视剧。
我递过去几张钞票,哑着嗓子说:“住一晚,不用登记。”
她撩起眼皮瞥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收下钱,从抽屉里摸出一把系着塑料牌的钥匙扔在柜台上。
“306,热水晚上十点后才有。”
房间又窄又小,就连转个身都有些困难。
墙壁上全都已经泛黄,散发着霉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变得刺鼻。
窗帘很薄,根本挡不住外面路灯的光。
我顾不上这些,反锁上房门,又费力地将房间里的一张旧木桌挪过来抵住门。
我靠坐在床上,整个人已经精疲力尽,神经却依旧绷紧着,无法松弛。
我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二十年前的“幻觉”原来是预兆,而我就是被选中的祭品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外面的喧闹渐渐平息了下来,偶尔几声车辆驶过的声音,更显得房间内安静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擦擦声,突然钻入我的耳朵。
是在窗外。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接着屏住呼吸,一点点,地抬起头,看向拉着薄薄窗帘的窗户。
窗外是老旧居民楼的墙壁,和对面窗户的光。
擦擦声又响了一下。
很轻,很慢。
像是在划着玻璃。
是什么?野猫?风?
可这里是三楼。
声音稍微停顿了片刻。
然后,再一次响起。
一下,两下……
它好像是在写字。
我眼睁睁看着薄薄的窗帘,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外面有什么正在用指甲在玻璃上书写着。
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窗外恢复了安静。
我蜷缩在墙角,不敢动弹。
过了很久,久到双腿都开始发麻,我才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用颤抖的双腿,支撑起身体,一步一步,挪到窗边。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窗帘布料,我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将其拉开!
窗外,空无一人。
只有对面楼房的墙壁,和远处街道上的路灯光晕。
仿佛刚才的一切,又是我濒临崩溃下的幻觉。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窗玻璃。
灰尘覆盖的玻璃上,被人用指尖,划出了几个让我魂飞魄散的字——
“找到你了。”
字迹的边缘,还残留着荧光粉末一般的苍白碎光。
我吓得猛然向后弹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眼睛却死死盯着玻璃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字——
“找到你了。”
残留的苍白碎光,像是一双双嘲弄的眼睛,印证着这绝非一场恶作剧。
他们真的来了。
他们用一种超越物理常识的方式,精准地定位了这间连身份证都没登记的肮脏房间。
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我手脚并用地扑到门边,发疯般挪开抵门的桌子,拧开反锁,一把拉开门,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昏暗的灯光和我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我顾不上回头,沿着狭窄陡峭的楼梯向下狂奔,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发出巨大的回响,仿佛在为我敲响丧钟。
冲出旅馆,一头扎进凌晨冰冷潮湿的空气里。
街道上空旷无比,只有偶尔一辆车疾驰而过,尾灯拉出模糊的红线。
我不敢停留,沿着街边阴影处拼命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喉咙。
他们能找到旅馆,就能找到任何地方。家,朋友,所有的社会关系……都成了追索我的锚点。
现代社会的便利,此刻成了无处遁形的枷锁。
还是必须要切断一切。
这个念头在恐惧中变得异常清晰。
我突然停在一个十字路口,茫然四顾。城市像一座巨大的钢铁迷宫,而我是一只被标记的猎物。
口袋空空如也。
手机被我遗弃在车里,现金也所剩无几。
身份证、银行卡……这些所有能标识“我”存在的东西,都必须消失。
我拐进一条更暗的小巷,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
汗水混着泪水(我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黏在脸上,狼狈不堪。
“宿体归位”
他们想要我的身体?还是我的灵魂?
童年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妈妈骑着电动车,我坐在后面,每次穿过那片林子,除了害怕,似乎总有一种奇怪的牵引感。
仿佛他们在呼唤我,虽然微弱,但是持续不断。
我一直以为那是恐惧的副产品,现在想来,或许这就是“锚点”的连接?
是“宿体”与“他们”之间无形的纽带?
李医生……他看到了他们,然后就被“注视”了。
他吓得躲了起来。而我,是被直接“标记”的那一个。
等等。
李医生!
他是我之外,唯一一个被他们“主动”交互过的人!
他们为什么偏偏在他试图用“科学”解释我时,突然“看”向他?
是为了警告?还是他触发了什么?
李医生,或许不仅仅是一个被吓坏的旁观者。
他的“看见”,可能蕴含着打破这场噩梦的关键线索!
我必须找到他!不是作为同盟,而是作为线索!
他知道些什么,或者,他本身,就是这诡异拼图的一部分!
这个想法给了我一丝微弱的方向感。
我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我必须主动出击,在李医生被彻底“处理”掉,或者被恐惧彻底吞噬之前,找到他!
我爬起来,抹了把脸。
眼神里褪去了慌乱,多了几分孤注一掷的狠厉。
他们不是要我“等着”吗?
我偏不!
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深吸一口气,走出小巷。
我需要信息,需要找到李医生的藏身之处。
他的助理小刘,昨天所表现出的慌乱和隐瞒,更说明她知道李医生的去向,至少,知道如何联系上他。
现在是凌晨,心理咨询中心没人。
我可以去她家。
这很冒险,很越界,可我别无选择。
凭借之前送文件时偶然看到的地址记忆,我徒步穿过大半个城市,在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刻,站在了一栋普通的居民楼下。
我抬头望向小刘家所在的楼层,窗户里一片漆黑。
我靠在楼下的单元门旁,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耐心等待着。
寒冷让我瑟瑟发抖,可内心的焦灼却更甚。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开始泛白。
单元门“咔哒”一声打开,小刘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准备去上班。
我一步跨出,拦在了她面前。
她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我时,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像是见了鬼一样,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抱紧了怀里的包。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的声音尖利,带着恐惧和愤怒。
“李医生在哪里?”我盯着她的眼睛,声音里透露着不容置疑。
“告诉我。这不是游戏,小刘。他昨天看到的东西,会要了他的命,也会要了我的命。你隐瞒不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激动地摇头,想从我身边绕过去。
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她痛叫出声。
“看着我的眼睛!”我低吼着。
“你昨天就知道了,对不对?李医生回来的时候根本不是生病!他跟你说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他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此刻,我的状态一定很可怕,眼睛里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像是一个亡命之徒。
小刘被我的样子吓住了,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眼泪便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他只是说……说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说很危险……”她抽噎着,语无伦次。
“他说他必须躲起来,不能让‘他们’找到……他去了……去了他乡下的老宅……他说那里信号不好,清净……”
乡下的老宅!
我松开了手,心脏狂跳。有方向了!
“地址!给我地址!”我逼视着她。
小刘颤抖着从包里拿出便签和笔,飞快地写下一个地址,塞给我,然后像躲避瘟疫一样,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我捏着便签,看着上面潦草的地址,眼神沉静下来。
乡下。老宅。信号不好。
李医生,你以为躲到与世隔绝的地方,就能逃掉吗?
你错了。
“他们”能穿透城市的水泥森林找到我,就能找到藏在乡下的你。
而我,现在要去找你了。
不是为了救你。
是为了从你这里,找到活下去的答案,或者拉着你一起,坠入这共同的深渊。
我转过身,迎着初升的朝阳,走向城市的边缘,走向通往未知恐惧的道路。
时间紧迫,短暂思考之后,我快速的冲向了最近的地铁站。
早高峰的人流像浑浊的河水,我逆着方向,不顾一切地奔跑,撞开了几个抱怨的行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