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那三个小雪人还是没能扛太久。
在第三节晚自习下课的时候，长方形铁壳子里只剩下化的稀碎的半盒雪水混合物。
六条枯枝横七竖八地摆着，有一支斜插在雪泥中，还有几支漂浮在水面上。
刘蛟宇轻轻晃了晃铁盒，雪水溢出，溅落在地上几滴。
他扭头看向林乔，想征求一下这位铁盒子的主人建议。
这么‘一摊’，怎么处理？
但此时的林乔状态却十分专注，他的桌面上只有一张数学卷子及答题卡和一张稿纸。
A4纸上草稿整齐，林乔握笔的手按着答题卡，另一只手指着稿纸上的公式和数据，正在一一核对。
他利用最后一节长晚自习按时完成了一张数学套卷。
但是正确率似乎不那么雅观……
刘蛟宇捧着铁盒，偷偷瞧着林乔试卷上的步骤和笔迹。
为了不打断他思维的连贯性，一直等林乔对完那题解析几何后刘蛟宇才开口出声。
“这个，怎么办。”
得亏1班晚自习下课后也很安静，这要是在12班，林乔压根听不见他那蚊子般的哼哼声。
看着铁皮盒子中三只面目全非的‘小雪人’。
林乔看了一会儿那摊雪水，轻叹了口气。
“倒掉吧。”
外面的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刚从后门走出1班教室的瞬间，刘蛟宇就听见了一阵阵欢笑声。
是一楼的几个理科普通班，下了晚自习，他们正在花苑中玩雪。
那笑声被风一吹，传到五楼的时候，已经是淡淡的了，在1班教室里根本听不见。
刘蛟宇换了个捧铁盒的姿势转过身，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把这盒雪水倒进洗手间里。
舍近求远，他下楼走到了一楼的花苑中。
这一下来才发现人真不少。
雪人也不少，大的小的，美的丑的，都咧着个大嘴张开枯枝手臂仰天傻乐着。
刘蛟宇走到花苑的一个角落，这里由于有个小屋檐遮挡，没有铺上雪，裸露着青黑色的地砖。
他将铁盒缓缓倾斜，角度越来越大。
雪泥混合着雪水流出。
“咔。”
一个莹绿色的小东西随着雪泥倾斜在地。
小雪人化了后这个东西一直被雪泥埋在铁盒底部，直到刘蛟宇快倒完了他才看见。
这是一小片莹绿色便条，外层用薄薄的透明塑胶封住了，也正因为如此便条才没被雪水浸透。
刘蛟宇把铁盒放到一边，从雪渣中扒拉出了那张便条，他又用手套把塑胶表面擦拭干净。
透过封皮，隐隐约约能看见一行娟秀独特的字迹。
但莹绿色的纸面颜色太深了，再加上夜晚的光线朦胧，他有点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
这种便条他小时候也买过，只有两种情况下才能看清，要么是在很亮的地方，要么是在完全黑暗的地方。
“哗啦。”
刘蛟宇从花苑角落站起身，拿着那张塑封便条走向教学楼一楼的走廊。
这里明亮许多，但也热闹很多。
还有几个男生在互相追逐着，试图把雪球塞进对方的衣服里。
在海浪般嘈杂的嬉戏声和尖叫声中，刘蛟宇站在高二（20）班的走廊玻璃外，趁着从教室里透出的冷白亮光，他微微扬起手，让光芒透过莹绿色的塑封便条。
【哪些‘所谓学神’敢把你揍得鼻青脸肿，我就把它揍得青一块紫一块！】
背面还有字。
【生日快乐，我的林大班长（手绘小猪）】
当刘蛟宇气喘吁吁地跑回五楼时，1班好像在地震……
“轰隆隆，嗞——”
一张张课桌就像一辆辆小汽车，正在教室里一边鸣笛一边缓慢行驶。
时不时还会发生一起交通事故，就比如魏晨星，他的课桌被王硕的课桌，板凳，资料，小书箱合力卡死，动弹不得……
1班今天晚自习结束后换座位。
座位搬了有一会儿了，已经有同学坐好在新位置上，正在收拾着资料。
多媒体开启，一张标注着日期的座次表excel被点开，放大。
刘蛟宇快步走到自己孤零零的课桌旁，扶着桌面踮起脚往前看，视线在表格上快速检索着。
第二排
李欣怡|许霜|林乔
——————
这是林乔换的最慢的一次座位。
在许霜走上讲台打开多媒体点开老师发的excel说要换位后，他还特意出去磨磨唧唧地上了一次洗手间。
今天刚下过那么大的雪，顺着管道输送到五楼的自来水冰的渗人，林乔的双手被冻得发木。
洗手间一闪一灭的黯淡灯光下，他看着镜子中被沾湿了刘海的少年面庞。
眼白中泛着微微的血丝，黑眼圈比之前加深了一些，或许真得有些憔悴。
为什么？为什么要磨磨唧唧，零下好几度的深夜，为什么在洗手池前反反复复地用凉水冲脸？
因为他不想让许霜看见自己一听到能做她同桌，屁颠屁颠地就换过去了。
他不想表现得那么渴望，那么兴奋，那么在乎，那么自以为是，那么……廉价……
许霜的座位不需要动。
那个叫李欣怡的女生原本坐在教室窗户那大列靠走道的第二排，她只需要往右平移一格。
等林乔回来后，她俩已经拼好了桌子，正在聊天。
林乔原来的座位在靠教室门的最后一排，隔着教室中间轰鸣着缓慢流动的课桌和板凳，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可谓不远。
等他把课桌的左侧“砰”得一声拼在许霜课桌的右侧时，整个1班的换位已经基本完成了。
许霜正别过头和李欣怡聊着每周的流动红旗评比，1班似乎很久没有拿过了，张秋玲也因此少了很多激励奖金……
林乔抱着书包坐在位上，微微低头收拾着桌洞。
忽然感到右肩一痒，他侧目回头看。
刘蛟宇站在了林乔的侧后方，他气喘吁吁地伸出手，手里拿着一张塑封的莹绿色便条。
“啊啊啊啊啊……”坐在许霜正前方的米晴晴此刻恰好半转过身，用余光偷窥着坐在她右后方的林乔，她压低声音自言自语。
“我要磕死了啊啊啊……”
少女的耳廓通红，偏着脸，瞳孔几乎要移动到眼角，拼了命地想在不被发现的同时用余光看见更多。
“这……”
林乔有些诧异地接过刘蛟宇递来的便条。
因为教室里的亮度足够大，他一眼就看清了便条上的娟秀字体。
【哪些‘所谓学神’敢把你揍得鼻青脸肿，我就把它们揍得青一块紫一块！】
林乔微张着嘴，先是抬头看向教室外，而后又扭头看向刘蛟宇：“这……哪来的？”
“雪人化了。”
“……”
看着那张便条沉默了一会儿后，抿着嘴的林乔忽然轻笑了下。
小夏啊小夏，怎么这么快就做到那本《53》了！
“哎呦，我刘姐来了？”
逼气十足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林乔抬头才发现他的前桌竟然是钱宇。
似乎可以给自己起名叫‘先天前桌糖人圣体’了……
钱宇看着刘蛟宇气喘吁吁的样子，他咧嘴笑了笑。“干啥去了刘姐出那么多汗还不摘口罩哈哈哈……”
周围并没有人配合他笑，所以他自己笑得特别大声以显得自己幽默而不尴尬。
刘蛟宇没搭理他，低下头转过身，准备回去搬自己的座位。
“哎哎林乔你还能和刘姐玩一块啊……”钱宇瞥了眼林乔手里的便条，“那你的人缘很好了哈哈……”
“你要是不会说人话，就把嘴闭上。”
“……”
这一片区域瞬间寂静，而寂静在教室里传播的是最快的，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当教室忽然安静的时候，是有天使从头顶飞过。
刘蛟宇的脚步一滞，他扭头看向林乔，脖颈忽然感觉好僵硬还有些发酸。
“砰。”教学楼熄灯了，整个教室暂时陷入了粘稠的黑暗之中。
“嘭。”
前排忽然发出一声异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原来是钱宇的同桌米晴晴直接趴倒在了课桌上，好像睡了过去……
“晴晴……”
李欣怡有些困惑地站起身，走到第一排探下身轻轻拍着米晴晴的肩膀。
“哈哈我靠？你牛逼林乔你牛逼……”
钱宇开始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林乔说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但在熄灯前的最后一秒，他看见了林乔直视着他的空洞眼眸。
太牛了太牛了，真是个老傻子，不就是想在许霜面前表现一下吗？一个插班生给你牛的……
钱宇呵呵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把外套搭在肩膀上。
“考几个分啊，给你狂成这样？”
说完后他冷哼一声，从教室前门扬长而去。
一盏盏台灯亮起，教室在喧闹一阵后重新恢复安静。
从开始到结束，许霜一直没有说话，她怔怔地看着林乔的手中，那个用拇指和食指夹着的莹绿色便条。
在微弱的光线下，便条上的字反而看不清了。
但是在刚刚熄灯那一刹那，整个教室陷入完全黑暗的一瞬间，那张便条上的字仿佛夏日的萤火虫，一个个闪烁，一个个亮起……
许霜看到了便条的背面。
【生日快乐，我的林大班长（手绘小猪）】
——————
“你可以跟张老师说一下换寝室，换回你原来14班的也行……”
林乔和刘蛟宇并肩走着，他侧目瞥了眼这个瘦小的男生。“钱宇这种就是纯纯傻卵，以后他说啥你就当他在放屁就行，说实话从小到大我还第一次碰到这么sb的同学……”
虽然摘下了口罩，但是刘蛟宇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之前林乔以为他可能嘴鼻有些缺陷或者不太好看，所以才戴的口罩，可当他摘下来的时候林乔也是有些惊讶。
他长得白皙清秀，虽然有些女相但是鼻下也生出了细碎的胡茬。
雪已经停了，但是地上还是累积了一些积雪，走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很解压。
见刘蛟宇也不说话，林乔也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样咯吱咯吱地走向男寝。
林乔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在雪面上踩出形状，在心里默默盘算着钱宇的年级排名和分数。
这个糖b的排名一直都是稳定在年级前十的，如果光看理化生三门冲进前五都有可能……
“唉~”林乔轻叹一口气。
来1班这么久了，他也弄清楚了很多事，就比如为什么1班有的人天天上课睡觉，有的小说从来不离手，有的自习课都不上，却都能和他考得差不多。
智商高的人确实是有，但是更多的是基础的差距。
别人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上各种强力学科补习班，小升初，初升高，逢升必补，而且是有效率的补。
也许并不太需要学生本人自觉，只要家长目的意识够强，手段够硬，资源够充沛，完全可以包办孩子上高中之前的全部成绩。
这也侧面映衬了顾佳任的理论，所谓越糖越强，是因为那些所谓糖强的样本，是因为上高中之前孩子的一切都被强力的家长包办，从而导致学生本人的心智水平过低。
这应该算是这种教育方式的弊端之一……
回归正题，所以，可以说1班的很多人，他们刚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90级了，这三年只需要不掉级，或者再努努力升个三四级就能考个很不错的大学。
而更多的人，都是从0级开始，拼命往上爬。
林乔觉得自己是完完全全的后者，要说基础要说中考成绩，他甚至还没李夏至考得高呢……
那么想要超越那些所谓的90级，他就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和汗水，必须更拼！
林乔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一直在想事情，他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男寝的楼道口。
被台阶碰了一下后他才猛然惊觉，半转过身回头看，刘蛟宇还没有离开。
“林乔。”
刘蛟宇咽了口唾沫，尽力地提高音量，看着林乔有些憔悴的脸，他尽力地扯出了一个阳光的笑容。
“生日快乐，谢谢你。”
一楼的男寝走廊很乱，室内的头顶悬挂着湿溻溻的衣服，还有些在滴答滴答地落着水，空气中弥漫着洗衣液的淡淡清香味，很好闻。
林乔微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忽然滞住了。
看着身前有些瘦小的少年，他也笑了笑。“谢谢。”
“嘟嘟。”
外套内兜，紧贴着胸口的部位微微震动。
是他的手机。
“嘟嘟。”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隔着胸膛，这震动仿佛脉络直连心脏。
林乔一步一步踩着台阶缓缓上楼，在楼道忽明忽暗的声控灯中他掏出了手机，垂下眼看着灰白色的屏幕。
ch3：【生日快乐】
ch3：【（动画表情：大白兔放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