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的光如浸了锈的铁水,带着炽热的温度,从灰白如铅块般沉重的天幕上缓缓滴下,那光芒红得刺眼,仿佛能灼伤人的眼睛。
落在陈墨后颈,滚烫的触感烫得他脊梁骨发颤,像是被火舌舔过一般。
林寒山跪坐在五步外的焦土上,那焦土黑黢黢的,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
他道袍前襟裂开道血口,一枚青铜钥匙正从那道裂痕里缓缓浮起。
钥匙表面爬满蛛网似的细纹,每一道都泛着幽蓝的光,幽蓝的光芒在血月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
那蓝光像极了陈墨在义庄停尸房里,从第七具尸体眉骨下剜出的尸斑形状——那是他们第一次发现“苍渊印记”时的线索。
“轰!”一声巨响如炸雷般在耳边炸开,赤炎山脉的地面突然震了一下,地面震动的力量让陈墨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
他的靴底陷进裂开的石缝里,石缝中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泥土腥味。
他盯着那枚钥匙,喉结动了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里干涩得难受。
三天前在幽冥海边缘,林寒山曾说这钥匙是“活体封印的命门”,如今它自己飞出来,是不是意味着...
“林寒山!”陈墨踉跄着扑过去,脚步慌乱,带起一阵尘土。
指尖刚要触到钥匙,却见林寒山突然抬眼。
他的瞳孔正在褪色,从原本的深棕变成半透明的灰,像两滴要化在风里的晨露,那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在脸上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别碰。”林寒山笑了,嘴角溢出的血珠顺着下巴滚进衣领,血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这是自毁程序的启动符。”
陈墨的手悬在半空,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掌心传来刺痛的感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你疯了?上回在天泣峡谷,你说自毁会让幽冥海的反物质倒灌进阳间——”
“所以才要现在。”林寒山的身体开始透明,能隐约看见他胸腔里跳动的光团,那光团闪烁不定,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我本就是巫族血脉的活体封印。千年了,这具身子早该还给地脉。”他忽然抓住陈墨的手腕,指尖冷得像冰锥,冰寒的触感让陈墨的手腕一阵刺痛。
“你记得吗?上个月在山神庙,那具穿玄色官服的尸王?它说‘封印将溃,血月为媒’——”
“够了!”陈墨甩开他的手,转身扑向那枚钥匙。
可他刚握住钥匙,掌心的双生巫纹就炸了般发烫,那股滚烫的热度仿佛要将手掌烧焦,疼得他几乎要松开。
但他咬着牙攥紧,指节发白:“我不管什么封印!你救过我七次,我总得还一次!”
“陈墨!”
苏挽月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陈墨转头,看见她半跪着贴在林寒山身侧,银针刺进他颈后咒印边缘。
医女的指尖在抖,毕竟这咒印是用幽冥海的反物质刻的,寻常银针碰一下就会熔成铁水——但她的银针对着咒印转了半圈,咒印的黑芒竟真的暗了些。
“寒毒镇不住反物质。”苏挽月咬着下唇,发间的青玉簪子随着动作摇晃,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但能延缓自毁速度。”她抬头时,陈墨看见她眼底有团火,和三年前她举着淬毒匕首冲进灭门凶手房间时一模一样。
就在这紧张的对峙时刻,燕无疆的剑气就在这时劈下来。
那是道暗红色的光,带着铁锈味,陈墨知道这是前朝皇族血脉才能激发的“帝血剑”——上回在古墓里,燕无疆就是用这剑气劈开了锁魂棺的青铜锁链。
此刻剑气缠上林寒山透明的胳膊,反物质的黑雾被剑气逼得缩成一团,像被猫爪按住的蛇,那黑雾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在痛苦地挣扎。
“我们不能让你死。”燕无疆的声音还是那么沉,像石头砸进深潭,声音沉闷而有力。
“至少...至少等我想起怎么解这皇族血脉的咒。”
陈墨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
回头看,是阿九。
山魈王晶化的胳膊横在他胸前,晶面折射出血月的光,在陈墨脸上投下细碎的红斑。
阿九站在陈墨左前方约两步远的位置,晶化的躯体散发着淡淡的寒意。
阿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爪子指着林寒山——这是他在说“小心”。
陈墨这才发现,林寒山的透明程度又加深了,连骨骼都成了淡灰色的影子。
“陈墨。”
宏大的声音像闷雷,从头顶滚下来,那声音震得人耳朵生疼。
陈墨抬头,看见玄冥真身又出现了。
这一回它的轮廓清晰些了,能看出是个穿翡翠色长袍的老者,眉骨上的巫纹和陈墨掌心的一模一样。
它悬浮在众人上方约五米的位置,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它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墨脸上:“你可知,林寒山的自毁,是千年前巫族与幽冥海的契约?”
“契约?”陈墨攥紧钥匙,指缝渗出血,血滴落在焦土上,发出轻微的“噗”声。
“什么契约?”
“千年前,幽冥海异动,即将冲破封印危害人间。巫族先辈们为了拯救苍生,以自己的血脉为代价,与幽冥海签订了契约,以活人为印,镇幽冥之眼。”玄冥真身抬手,指尖点向林寒山,“他的命,是历代巫族用血脉和幽冥海换的。如今契约将溃,要么他死,要么...”它的目光刺穿陈墨的魂魄,“你,成为新的封印者。”
苏挽月的银针“当啷”掉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燕无疆的剑气晃了晃,差点消散。
阿九的晶化躯体发出“咔咔”的裂纹,却仍死死护在陈墨身前。
林寒山的透明身体突然剧烈颤抖,灰瞳里闪过一丝慌乱:“别听它的!这契约根本不公平——”
“住口。”玄冥真身的声音里有冰碴,“你不过是封印的容器,有什么资格说话?”
陈墨觉得有团火在脑子里烧,脑袋里一阵胀痛。
他想起第一次见林寒山的样子:那是在义庄后巷,他被凶徒追杀,林寒山从房顶上跳下来,手里拎着半块砖头,笑着说“仵作先生,要我帮你验验这几个的死因吗”;想起在天泣峡谷,林寒山为了帮他引开能量乱流,被擦过的余波掀飞,落地时后背的道袍全是血,却还在笑:“你看,我这道士当得够敬业吧?”;想起上个月在破庙,林寒山发着高烧,却硬撑着替他挡住尸王的爪击,说“你得活着,你身上有窥魂之瞳,能查清我师父的死因”...
“陈墨。”林寒山突然轻声说,“别选。这封印会抽干你的灵力,让你变成活死人。你还有苏姑娘要护着,有燕兄弟的身世要查,还有阿九...”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这条命,本来就是借来的。”
苏挽月突然抓住陈墨的衣角。
她的手很凉,像当初在黑市医馆,她替他包扎刀伤时那样。
“墨哥。”她的声音哑了,“你要是选了,我就天天给你熬补药。就算你变成活死人,我也...我也...”
燕无疆走过来,拍了拍陈墨的肩。
他的手劲很大,像当年在镖队里,总把最重的镖箱往自己肩上扛时那样:“我记起些事了。前朝皇族和巫族有过盟誓,若你成了封印者,我这条命,就是你的盾。”
阿九凑过来,晶滑的额头轻轻碰了碰陈墨的手背。
这是山魈表达亲近的方式,陈墨在山村里见过老山魈这么哄小崽。
血月的光突然更亮了,那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陈墨抬头,看见月亮里有黑影在蠕动——那是寂灭的意志,幽冥海的统治者在注视着这里。
他又低头看林寒山,对方的身体已经透明得快看不见了,只剩一双灰瞳还亮着。
“我选...”陈墨开口,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他深吸一口气,掌心的巫纹烫得他几乎要喊出来,但他还是说了下去:“我选择——”
话音未落,整个世界突然剧烈震动。
陈墨听见远处幽冥海方向传来闷响,像是什么古老的东西裂开了,那闷响低沉而厚重。
玄冥真身的翡翠长袍猎猎作响,它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波动:“不好!寂灭的意志...”
林寒山突然笑了,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陈墨,你看...血月的光,照在你脸上...真好看...”
陈墨的眼泪砸在钥匙上,溅起细小的血珠。
他望着林寒山逐渐消散的身影,喉咙里像塞了块烧红的铁。
“我选择成为新的封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