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山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全是呼啸的风雪、坍塌的大棚、碎裂的种苗……
他像在泥沼里挣扎,精疲力竭。
潜意识里,那个唯一能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反复地、清晰地浮现出来——猎队。
如今,只有靠山吃山。
只有重新拿起猎枪,去林子里搏命,才能换来粮食,撑过难关!
不知睡了多久,他终于猛地从混乱的梦境中挣脱出来,睁开眼。
窗外天色已经再次昏暗,竟已是傍晚了。
虽然依旧疲惫,但睡了一觉,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坐起身,下定决心:重组猎队!明天就进山!
他掀开被子下炕,穿上鞋,套上那件半干的破棉袄,推门走了出去。
然而,刚走到院门口,他就察觉到屯里的气氛不对。
原本该炊烟袅袅的傍晚。
此刻却有不少人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嘴里还骂骂咧咧。
“……真会给人添麻烦!这大雪天儿的!”
“就是!一点不省心!丢了最好!省得在这儿碍眼!”
“净添乱!上哪儿找去?冻死在外头算谁的责任?”
陈青山察觉到不对,随便拉住一个走过的人:“二伯,出啥事了?大伙儿这是干啥去?”
“还能干啥?找那俩祖宗去呗!王建军和赵晓曼!一天一夜没见人影!高大山支书都快急疯了!组织人进山找呢!”
陈青山眼睛倏然瞪大:“真丢了?!三个都不见了?”
“没!那个小孙还在知青点呢!但问他啥也不知道,一问三不知!跟个闷葫芦似的!”
说完,他便急匆匆地追着人群走了。
而陈青山的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那张沉默寡言、带着疏离感的脸。
陈青山之前确实没太当回事,只觉得高大山是瞎操心。
但现在,他才真切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不是普通的走失!
这是知青!
是响应国家号召、带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光环下来的城里学生!
每一个知青都是极其宝贵的,是公社乃至县里重点关注的对象。
他们代表着知识,代表着国家政策的脸面!
他们如果在自己的生产队辖区里出了事,尤其是这种生死未卜的大事,那责任……
陈青山简直不敢深想。
轻则高大山这个生产队队长要被撸掉,重则整个生产队都要吃挂落,甚至可能影响到今年的公粮征收、返销粮分配!
那真是雪上加霜,能把整个屯子压垮!
“真他娘的……”
陈青山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只觉得一股邪火夹着深深的疲惫涌上来。
刚被天灾砸了个晕头转向,大棚塌了,粮食危机迫在眉睫,这还没缓过劲儿,人祸又接踵而至!
麻烦这东西,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他不敢怠慢,立刻跟着人群往屯口方向跑。
风雪虽然小了些,但积雪更深,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屯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高大山正挥舞着手臂,分配着搜寻方向:
“……二队去后山梁子那边!三队沿着河沟找!注意雪窝子!眼睛都给我放亮点!带好家伙什儿,小心野兽!……”
见大伙散开,高大山疲惫的瘫下,陈青山才凑过去问。
“怎么样?”
“屁影儿都没见着!”
高大山急得直拍大腿,“我亲自带人去公社问了!公社那边说压根没见他们去!”
“压根没去啊!你说他们能跑哪儿去?这冰天雪地的!”
陈青山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没去公社?那屯子里呢?昨晚闹那么大动静,今天总该有人见过他们吧?谁最后见过他们?”
高大山喘着粗气摇头:“问遍了!昨晚大伙儿都扑在大棚那边,谁顾得上他们?今儿个一天,也没人说见过!”
“就跟……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凭空消失?
陈青山心里咯噔一下。
这太反常了。
两个大活人,又不是耗子,怎么可能一点踪迹都没有?
“这么瞎找不是办法。”
陈青山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大海捞针,累死人也未必有结果。得缩小范围,找线索。”
“那咋办?你有主意了?”高大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走!”
陈青山转身就往屯里走,“去找孙援朝!”
“孙援朝?”
高大山一愣,随即跟上,语气里带着不理解。
“找他干啥?我们早就问过八百遍了!那小子就是个闷葫芦!问啥都是‘不知道’‘不清楚’‘跟我没关系’!油盐不进!去了也是白去!”
“正因为他是闷葫芦,才更得问!”
陈青山脚步不停,语气坚决。
“他们是住在一起的!总该知道点蛛丝马迹!”
两人顶着风雪,来到屯子角落临时搭建的知青点。
这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冰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煤油灯在角落。
孙援朝就坐在灯旁一张桌子前,背对着门,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似乎很专注。
对于外面闹哄哄的找人动静和此刻推门而入的两人。
他仿佛充耳不闻,连头都没回一下。
高大山看到他这副样子就来气,忍不住大声道:“小孙!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还有心思在这看书?!王建军和赵晓曼可是你的同学啊!找不着了!你知不知道!”
孙援朝这才慢吞吞地转过头。
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阴郁,眼神冷漠,甚至带着一丝不厌烦。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平板无波:“哦。找着了?”
“找着还用来问你?!”
高大山被他这态度气得差点跳脚。
陈青山按住高大山的胳膊,走上前,盯着孙援朝的眼睛:“孙援朝同志,王建军和赵晓曼失踪了,一天一夜不见人影。”
“你作为他们的同志,住在一起,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知道他们可能去哪了吗?”
孙援朝的目光在陈青山脸上停留了两秒,随即移开,落回书上:“我跟他们关系不好。”
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关系好不好,总住在一个屋檐下。”
陈青山耐着性子,“他们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昨晚?还是今早?”
“今早。”
孙援朝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我起来就没见着人。”
“他们一大早就出门了?”陈青山追问。
孙援朝耸耸肩,肩膀的动作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漠然:“谁知道呢?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