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任风吹动她的衣袂。她的目光落在曼陀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唇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我等着,我的好二姐。”伽罗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窃窃的议论声,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直直扎向曼陀,“等着看你如何在李家,安安稳稳地做你的主母。”
她顿了顿,看着曼陀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笑意不达眼底。
“哦,对了。”伽罗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曼陀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如果你不想和夏歌一样……就好好在李家待着,安分守己。”
“夏歌”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曼陀的脑海中炸响。
她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伽罗,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夏歌……伽罗把她卖到茴香楼的事,是她心中最深的秘密,是她最不愿触碰的噩梦!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伽罗看着她脸上血色尽褪,看着她眼中那伪装出来的骄傲与怨毒瞬间崩塌,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心中却没有半分快意,只觉得一片荒凉。
她最后看了曼陀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起轿。”她不再多言,转身,决绝地离去。
这一次,花轿没有再停下。轿夫们被刚才那一幕吓得魂不附体,抬着轿子,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这条是非巷。
伽罗走在回济慈院的路上,脚步沉稳。她知道,刚才那番话,已经像一颗毒种子,种在了曼陀的心里。
恐惧,是最好的枷锁。
她会让曼陀在李府的深宅里,日日夜夜,都活在对夏歌下场的恐惧之中。她会让曼陀明白,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而她,独孤伽罗,会是那个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的执棋者。
肩头的黑色甲虫,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融入了她衣襟的阴影里。
### 笼中雀,局中局
李府的喜房,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皆红。
可这红,却像血,刺得曼陀眼睛生疼。盖头早已被她自己粗暴地扯下,扔在地上,又被她用绣鞋狠狠碾过。她不要什么“羞怯待郎君”,她只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独孤信不来送她?为什么独孤伽罗会知道夏歌的事?为什么……为什么她精心谋划的一切,到最后,却成了这般人人唾弃的笑话?
“哐当!”
她将梳妆台上价值连城的胭脂水粉尽数扫落在地,瓷瓶碎裂的声音,在这喜庆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二小姐……不,夫人,您这是做什么?”陪嫁过来的丫鬟吓得脸色煞白,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收拾着。
“滚!都给我滚出去!”曼陀嘶吼着,双眼布满血丝。
她不要这些虚情假意的安慰!她要的是权力!是能将独孤伽罗踩在脚下的权力!
夜深了,李昞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他看着满地狼藉,又看了看状若疯癫的曼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但很快,那温柔如水的笑意又浮现在他脸上。
“阿曼,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你不快了?”他上前,作势要扶她。
曼陀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
“李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知道我父亲不待见我?知道独孤伽罗那个贱人会来闹场?”她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李昞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化为一片深情的痛惜:“阿曼,你在说什么胡话?我若知道,又岂会让他们如此对你?只是……岳父大人许是还在气头上,等日后时日久了,这误会自然就解开了。”
误会?解开了?
曼陀在心里疯狂地嗤笑着。她才不信什么误会!独孤信那般骄傲的人,若非她真的触了他的逆鳞,他何至于此?而独孤伽罗,那个看似无害的三妹,才是最最狠毒的蛇蝎!
她忽然冷静下来,一把抓住李昞的衣袖,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绝:“昞郎,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到底能不能护我周全?能不能让我做这李家唯一的主母?”
李昞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火焰,心中竟生出一丝异样的兴奋。这才是他认识的独孤曼陀,那个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女人。比那些装模作样的大家闺秀,有趣多了。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傻阿曼,你当然是我唯一的妻子。至于旁人……只要你我夫妻同心,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夫妻同心……”曼陀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阴冷的算计所取代。
是了,她还有李昞。只要抓住了李昞的心,她还怕什么独孤府?还怕什么独孤伽罗?
她主动投入李昞的怀抱,声音娇媚:“昞郎,是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日后,我定当与你同心同德,再不分心。”
李昞笑着,将她打横抱起,走向那张铺着龙凤喜被的大床。“这才是我的好阿曼。”
红烛摇曳,映照着床帐上交缠的双影。而在喜房的房梁阴影处,一只不起眼的黑色甲虫,正静静地停在那里,复眼中,倒映着这满室的春光与算计。
伽罗盘膝坐在蒲团上,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一副未下完的棋局。
她的意识中,曼陀生命体征的各项数据正平稳地显示着。情绪波动:由极度愤怒转为高度亢奋。行为模式:亲密行为启动。
伽罗的指尖,轻轻捻起一枚白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
她能“看”到,通过纳米系统传回的、基于数据重构的场景。她能看到曼陀在李昞怀中巧笑倩兮,能看到她眼底深处那抹怎么也化不开的怨毒。
“小姐,夜深了,该歇息了。”春桃端着一碗燕窝粥进来,看着伽罗面前那盘仿佛自己会动的棋局,忍不住劝道。
伽罗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春桃将燕窝粥放下,看着自家小姐清瘦的背影,心疼地说道:“小姐,您何必时时关注那边的动静?那等腌臜事,污了您的眼。”
“污了我的眼?”伽罗轻笑一声,“不,春桃,我这不是在看戏,我是在……养蛊。”
她将最后一枚白子落下,满盘皆活。那些看似散乱的棋子,早已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而网中央的,正是那只刚刚羽化成蝶、迫不及待要展翅的……曼陀罗。
“去,把之前准备好的‘贺礼’,送给李府的新夫人。”伽罗转过身,对春桃吩咐道,“就说,是我送给二姐的‘安神’之物,愿她夜夜好眠。”
春桃应声而去。
伽罗再次望向窗外的夜色。她知道,曼陀不会安分的。李昞的温柔乡,不过是曼陀新一轮算计的开始。
而她送过去的那尊沉香木雕的送子观音像里,藏着一枚纳米监听器。它会将李府后院的每一句枕边风,每一次阴谋算计,都清晰地传到她的耳中。
她不急。
她有的是时间,陪着她的二姐,玩这场……你死我活的游戏。
济慈院的夜,万籁俱寂。
伽罗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阖,呼吸平稳。然而,在她的意识深处,却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战场。
“系统,同步独孤曼陀实时数据流。”
“指令确认。目标:独孤曼陀。数据同步中……视觉模拟启动……听觉模拟启动……”
刹那间,伽罗眼前的黑暗,被另一幅景象所取代。
她“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纳米系统在曼陀体内释放的数以万计的微型探测器。她看到了李府喜房那张雕花大床,看到了曼陀依偎在李昞怀中,脸上带着娇媚的笑容,说着海誓山盟。
可伽罗知道,那笑容有多假。
因为在她的意识中,曼陀的生理数据正被实时解析:心率平稳,肾上腺素水平轻微上升,属于典型的“表演状态”。而当曼陀的目光落在她派人送来的那尊送子观音像上时,伽罗甚至能“看”到她瞳孔的微缩,和交感神经瞬间的兴奋——那是警惕,是算计。
“将目标言行与历史数据库进行交叉分析,预测其下一步行动概率。”
“分析启动……目标历史行为模式匹配中……与‘嫉妒’、‘报复’、‘权力争夺’相关事件匹配度98.7%……预测目标下一步行动:1. 挑拨李昞与李府其他姬妾关系(概率72%);2. 利用李昞势力,对独孤府进行报复(概率65%);3. 探查夏歌下落,并试图灭口(概率58%)……”
伽罗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来了。她最“亲爱的二姐”,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
她“听”着曼陀在李昞耳边吹着枕边风,用着最甜腻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揣测。她“看”着曼陀在李昞离开后,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狠的狰狞。
“将目标言行记录存档,标记为‘罪证A级’。”
“指令执行。罪证A级存档完成。加密等级:最高。”
伽罗的意识,如同一个无形的幽灵,穿行在李府的每一个角落。曼陀的每一次窃窃私语,每一次密信往来,每一次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算计,都化作最精确的数据,被她尽数收入囊中。
你以为你嫁入了李家,就有了与我抗衡的资本?
你以为你笼络了李昞的心,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伽罗的意识中,一幅巨大的关系网络图正徐徐展开。图上,曼陀只是一个被无数条丝线缠绕的节点,每一条丝线,都连接着她过去的罪行,连接着她现在的阴谋,也连接着伽罗为她准备的、未来的……毁灭。
她甚至能通过嵌入送子观音像中的纳米监听器,听到曼陀在夜深人静时,对着那尊佛像,咬牙切齿地诅咒着她的名字。
“独孤伽罗……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
伽罗的意识,就在这时,轻轻“触碰”了一下监听器的发声单元。
极其轻微,只是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电流杂音。
“滋……”
曼陀的诅咒戛然而止。她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尊佛像,仿佛那慈悲的面容下,藏着什么索命的厉鬼。
伽罗的意识,静静地“看”着她,如同神只俯瞰着尘埃。
“还敢跟我斗?”
她在心中,轻轻地,却带着无上威严地吐出这几个字。
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你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你所有的阴谋,在我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
你所有的底牌,都早已被我洞悉,并且……复制。
你以为你在布局?
不,你只是我棋盘上,一枚自以为是的……棋子。
伽罗缓缓睁开双眼,意识回归本体。窗外,一滴露珠从梧桐叶上悄然滑落,在空中划出一道晶莹的轨迹。
“啪。”
露珠坠地,碎成无数。
伽罗的指尖,轻轻拂过面前那盘已经结束的棋局。满盘皆输的黑子,被她一枚一枚,从容不迫地捡起,扔回棋盒。
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如同为某个注定的命运,敲响了倒计时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