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今时》第二章 茶沫藏针
暮色漫进茶棚时,赵盼儿往陶壶里添了把新茶,蒸汽裹着茉莉香漫上来,模糊了她眼尾的细纹。林疏桐蹲在灶前添柴,看她用竹片刮着茶釜里的残茶,突然开口:\"娘子的帕子,可是方才借我的?\"
赵盼儿手一抖,竹片\"啪\"地掉进茶滓里。她弯腰去捡,鬓边的珍珠步摇跟着晃了晃:\"你倒细心。\"
\"那帕子上的莲花纹路,比我在樊楼见过的尚衣监绣娘的手艺还精致。\"林疏桐拨了拨柴火,火星子噼啪溅起,\"我在博物馆见过类似的绣样,是南宋宫里的'并蒂双莲'纹,专供给宗室女眷的。\"
赵盼儿直起身子,指尖无意识绞着围裙角:\"我...我幼时在苏州,曾跟着一位老绣娘学过几年。她从前给官宦人家绣过贡品,后来犯了事,才流落到杭州。\"她忽然笑了,\"许是我记错了,倒让你见笑。\"
林疏桐盯着她泛红的耳尖,想起原着里赵盼儿的身世——父母早亡,被姨母收养,做过歌女,也当过奴婢。这样的出身,如何能接触到宫廷绣样?她正要追问,茶棚外传来\"得得\"的马蹄声。
顾千帆的玄色马停在檐下,他翻身下马时,腰间的银鱼袋撞在门框上,发出清响。林疏桐注意到他今日穿了件鸦青织金直裰,袖口用金线绣着缠枝莲,比昨日更显贵气。
\"赵娘子。\"他抱了抱拳,目光扫过林疏桐,\"方才在开封府,我替你挡了王焕之的刁难,可算还得清你前日的茶钱?\"
赵盼儿脸一红:\"顾都头说笑了,那点茶钱,哪值得您...\"
\"值得。\"顾千帆打断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今日去了大相国寺,在西角楼的'万茶堂'得了块北苑'龙团胜雪',说是今年的头纲。\"他将油纸包推到林疏桐面前,\"听赵娘子说,你会点茶。\"
林疏桐捏着油纸包,指尖触到粗麻纸上的茶渍——是新鲜的,还带着松烟墨的香气。她抬头看顾千帆,对方眼尾微挑,似笑非笑:\"赵娘子说,你点茶时用的手法,和她从前在杭州见过的不同。\"
赵盼儿慌忙摆手:\"我哪敢编排顾都头...就是觉得姑娘的手稳,点出的沫饽匀得像镜面。\"
\"赵娘子过谦了。\"顾千帆在条凳上坐下,给自己斟了杯冷茶,\"我在汴河上撑船时,见过茶商斗茶。那些所谓的'茶博士',要么用茶末掺香灰,要么在茶盏里预先涂蜡。\"他的目光落在林疏桐腕间的珍珠帕子上,\"只有真本事,才能让茶沫立得住。\"
林疏桐忽然想起博物馆那枚青釉茶盏的说明——\"盏心有冰裂纹,疑为点茶时茶筅击拂所致\"。她鬼使神差地摸向颈间的珍珠,又想起昨夜穿越前的场景:那枚茶盏在展柜里泛着幽光,玻璃上倒映着她的身影,和此刻茶棚里的赵盼儿重叠。
\"顾都头可曾听说过'茶百戏'?\"她轻声问。
顾千帆的手顿了顿:\"略有耳闻。说是能用茶沫画出山水人物,像是在沫饽上绣花。\"
\"我昨日试过。\"林疏桐取过茶碾,将\"龙团胜雪\"碾成细末,\"要用研膏茶,茶末要极细,击拂时要'七汤点注',每一汤的力度、角度都有讲究。\"她舀了勺茶末入盏,注入沸水,手腕轻旋,白色的泡沫如层云翻卷,\"第一汤点茶,第二汤击拂出沫,第三汤...\"
茶沫渐渐堆成雪丘,她蘸了清水,用细笔在上面点了几点——眨眼间,几枝寒梅破雪而出,花瓣上还凝着细不可见的水痕。
赵盼儿凑近些看,鼻尖几乎要碰到茶盏:\"这...这是活的?\"
顾千帆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茶沫遇水不散,是因为茶末够细,击拂时裹住了空气。\"他抬眼看向林疏桐,\"可你画的梅花,分明是用了'叠晕法'——先淡后浓,层次分明。这在《茶录》里都没写过。\"
林疏桐心跳漏了一拍。《茶录》是她导师的毕生研究,里面确实没有\"叠晕法\"的记载。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脑子里那些关于宋代茶事的记忆,远比课本上的更鲜活,像是亲身经历过。
\"许是我胡诌的。\"她笑着把茶盏推给顾千帆,\"顾都头若不信,不妨尝尝。\"
顾千帆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沫在舌尖化开,竟有股清甜的回甘,和寻常点茶的苦涩截然不同。他盯着林疏桐的眼睛:\"这茶,比我在宫里喝过的还要妙。\"
\"顾都头过奖了。\"林疏桐垂眸,\"我不过是...读多了茶书。\"
\"读多了茶书?\"顾千帆突然笑了,\"赵娘子说你昨日在茶棚里翻《茶录》,可那本书的刻本去年才在杭州刊行,你一个外乡女子,如何能这么快拿到?\"
林疏桐的脊背瞬间绷直。她这才想起,原着里赵盼儿初到东京时,连《茶录》都没见过,更别说读全本。可她呢?她的背包里还装着《中国茶经》《宋代点茶技艺研究》,甚至还有导师整理的《梦华录茶事考》手稿。
\"我...我从扬州带的。\"她强笑着说,\"家父爱茶,家里藏了些书。\"
\"扬州?\"顾千帆的目光像把刀,\"赵娘子说你是从南方来的,可扬州到东京,水路要走二十多日。你昨日才到的马行街,今日就能拿出新刊的《茶录》?\"
茶棚里突然静得能听见雨滴打在瓦上的声音。赵盼儿慌忙打圆场:\"顾都头莫要吓着姑娘,许是她记错了路程...\"
\"我不吓人。\"顾千帆从袖中取出块玉牌,\"这是开封府的腰牌,能查任何商队的通关文书。赵娘子,你且说说,这位姑娘是从哪条船下来的?\"
赵盼儿的脸白了。林疏桐看着她绞着围裙的手,突然想起昨夜穿越时,自己手里攥着的青釉茶盏——那是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怎么会被她轻易摸到?难道...那茶盏本身就有问题?
\"顾都头。\"她突然开口,\"我...我不是从扬州来的。\"
顾千帆挑眉:\"哦?\"
\"我...我是从...从另一个地方来的。\"林疏桐深吸一口气,\"一个...很远的地方。\"
赵盼儿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顾千帆的手指在玉牌上轻轻敲了敲,忽然笑了:\"远地方?比如...从画里来?\"
林疏桐一怔。她想起博物馆那幅《千里江山图》的复制品,画里的茶棚、茶盏,和此刻的场景何其相似。难道...
\"顾都头莫要打趣。\"赵盼儿扯了扯他的袖子,\"姑娘许是累了,我带她回茶棚歇着。\"
\"不必。\"顾千帆站起身,将玉牌收进袖中,\"明日辰时,我在樊楼等你。\"他转身走向马匹,又回头看了眼林疏桐,\"记得带那套点茶的家伙什,我要请你喝真正的'小龙团'。\"
马蹄声渐远,茶棚里只剩赵盼儿和林疏桐。赵盼儿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到底是谁?\"
林疏桐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赵盼儿的手因为常年劳作,指节有些粗糙,而她的手保养得很好,连个茧子都没有。她想起穿越前自己的手,也是这样,总爱捧着茶书和茶具。
\"我叫林疏桐。\"她轻声说,\"来自...一千年后。\"
赵盼儿的眼睛瞪得溜圆,像见了鬼似的松开手:\"你...你说胡话?\"
\"我没胡话。\"林疏桐摸出手机——已经没电了,屏幕漆黑一片。她又摸背包,《茶经》还在,可导师的手稿不翼而飞,只留下张便签:\"若见茶盏生光,便随它去。\"
\"这是...\"赵盼儿指着她的背包,\"你说的'一千年后',是仙界?\"
林疏桐苦笑着摇头。她想起博物馆讲解员说的话:\"这枚茶盏出土时,内底有模糊的刻痕,像是'月'字。\"而她穿越时,茶盏的光正好映在\"月\"字上。
\"或许...\"她望着天边的晚霞,\"我和这茶盏,本就有些缘分。\"
赵盼儿突然笑了,伸手揉乱她的头发:\"你这人倒有趣。既然来了,便安心住下。我这茶棚虽小,倒也能遮风挡雨。\"她指了指里间的竹帘,\"里面有张空床,你今晚就睡那儿。我去给你烧热水,你...你莫要再说什么'一千年后'的话,怪吓人的。\"
林疏桐笑着点头。她跟着赵盼儿走进里间,看她踮脚去够房梁上的竹篮,发梢扫过她的手背,带着淡淡的茉莉香。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茶棚的青石板上,映出一片清辉。
她摸了摸颈间的珍珠,突然发现帕子上的莲花纹路,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和博物馆那枚茶盏的釉色,竟如出一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