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少云在拜佛这件事上,那是相当虔诚,那怕在英华殿出了寒衣现字的闹剧,也依旧没让她忘记诵经一事,可见她一番慈母之心。
启元宫佛堂内檀香萦绕,药师佛金身像前的琉璃灯映着暖光。
余少云身着月白素服,跪坐蒲团之上,手中鎏金镶玉的佛珠捻动有声,正带领众嫔妃诵念《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去英华殿花耗费了一些时辰,只诵了半个时辰的经,便近午时,余少云素来遵守寺中规矩,让众嫔妃先行用素斋,而后才再诵半个时辰的经。
谢知意从启元宫回到清极院,已是申时初刻,天色阴沉沉的,与傍晚无异,檐角铜铃在湿冷的风里轻颤,倒叫人辨不清昼夜。
萧浔是在谢知意快要用晚膳时来的,她看到萧浔时微有愕然:“陛下怎么来了?”
今日是初一,按例帝王该去启元宫,就算他因故不去启元宫,也不会临幸后宫。
萧浔随手将玄色氅衣递给内侍,指尖拂过氅衣边缘的金线龙纹时,目光已落在榻侧矮几上。
原先供着香橼、佛手的素白瓷碟已换作一只海棠形紫砂花瓶,瓶中斜插三支案头菊。
他弯腰凑近,鼻尖掠过案头菊的清苦气息,嫩黄花瓣在烛火下泛着柔光。
转而在榻上坐下,榻上的锦垫换成了柔和的姜黄色,上面用银线疏疏朗朗绣着几株兰草,叶片舒展,针脚细腻。
榻几上摆着的青釉山水插屏已换作一架紫檀木嵌珐琅暖屏,屏心《踏雪寻梅图》以橙红与明黄珐琅料烧制,色彩柔和温馨。
暖屏的前方,放着一小碟晒干的桂花,金黄的花瓣层层叠叠,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这些带着冬日暖意的变动,让整个暖阁显得格外舒适温馨。
萧浔看着眼前的一切,沉郁渐散,温和地笑道:“还是你这儿更舒适。”
“陛下公务繁忙,还挂心妾身。”谢知意为他奉上一杯热茶,茶汤在白瓷杯中漾开袅袅热气。
萧浔端起茶盏,浅啜一口,道:“朕听闻,今日英华殿焚烧寒衣时出了些动静?”
“一件霞帔翟衣上现出血字,写着‘皇后鸩杀安选侍’。”谢知意语气平静,似对“鸩杀”二字毫无触动。
“寒衣现字?”萧浔目光微沉,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榻边锦垫,“尚宫局制衣从裁纸到描样经多人之手,查起来需费些功夫。”
谢知意接话道:“妾身曾在杂记中读过,可用矾水、苏木水等在帛上做手脚,遇火显字。尚宫局各环节皆有掌事太监记档,若陛下命人调阅裁制记录、查验剩余纸料,或能寻到蛛丝马迹。”
萧浔颔首,“安选侍之事刚过,便有人借寒衣节生事,倒是需留意幕后谋划。”
他转而看向谢知意,语气语气地问道:“今日在英华殿,可受了惊吓?”
“谢陛下关心,”谢知意莞尔一笑,语气轻松,“不过是些借火显字的小把戏,吓不住人。”
正说着,内侍在外禀道:“陛下,娘娘,晚膳已传来。今日寒衣节,御膳房按例做了应景的膳食。”
“送进来吧。”谢知意看向萧浔,“陛下,天气寒冷,就在暖阁里用吧,也自在些。”
“好。”萧浔应下,脱鞋上榻。
谢知意扯过引枕,随手放在他身后。
宫女太监将食盒布开,三菜一汤一点心摆上梨花木小膳桌:青花海碗盛着当归黄芪红枣鸡汤,油泼茄子淋着花椒油,素炒菠菜配着核桃仁,糟熘鲈鱼浸在花雕酱汁中,还有一碟芝麻酥与红枣糯米粥。
“娘娘,按婕妤份例本是两荤一素一汤,”福生低声禀报,“今日寒衣节,御膳房特意为娘娘添了黄芪炖鸡暖身,糯米粥也按您的口味减了糖。”
“只是婕妤份例?”谢知意微怔,“陛下的膳食呢?”
萧浔却已拿起银筷夹起一片鲈鱼,笑道:“无妨,朕今日就蹭爱妃的例菜了。这花雕酱汁调得不错,尝尝?”
说着他将夹起一筷子鲈鱼喂到她嘴边,谢知意张嘴,接过鱼肉,“味道不错,尤其是陛下喂的,就更美味了。”
她伸手舀了半碗鸡汤,放在萧浔面前,“陛下喝汤点,驱驱寒气。”
汤汁醇厚带着草药香,暖意顺着舌尖缓缓化开,
膳毕,萧浔陪她在廊下散了会儿步,才道:“时辰不早了,朕该回养心殿了。”
“陛下路上小心,恭送陛下。”谢知意行礼,目送萧浔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谢知意回到暖阁,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
“娘娘。”谷雨走近,烛火映在她眼底,闪烁着细碎的惶恐,“陛下突然驾临,又提到英华殿的事......莫不是在疑心您?”
“若是疑心我,他就不会留下来用膳了。”谢知意睁眼笑了笑,指尖轻轻叩了叩身侧的锦垫,“陛下今日之举,更多是试探。他虽清楚我没有理由搅和那事,但帝王生来疑心重。哪怕明知是风吹得,也要看看草是哪边倒的。”
谷雨神色稍缓,却仍蹙眉道:“那寒衣上的血字,一看就是有人故意做戏。奴婢不怕旁的,就怕平白被卷进去,成了别人的靶子。”
“不必担心。”谢知意端起案上微凉的红枣汤,指尖碾着杯沿转了半圈,“这事儿闹不起来。太后早觉得皇后挡路,一直想寻由头除掉她,好让沈朝雾上位。而安选侍的事,明眼人都知道有皇后的手笔,她自己心里最是发虚,哪里敢让人细查。”
汤的热气早已散尽,谢知意却像没察觉般,继续轻声道:“不过多提防些总是好的。从明儿起,让院里的宫女太监都记好了。出院子必结伴同行,不许单独去偏僻宫道;陈进忠这几日暂勿出宫,让他盯着各宫掌事太监的往来;再传话给启元宫附近的眼线,但凡看见皇后宫里的人有异动,或是太后那边派了人去尚宫局,立刻回来禀报。”
“奴婢明白。”谷雨连忙应下,伸手替她拢了拢披帛,“定不让底下人乱走乱说话。”
谢知意轻“嗯”了一声,重新靠回引枕,目光瞟向窗外。
雨不知何时已停了,风却渐大,吹得院内的枯枝咔吱作响,还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