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香砂一事,随着安选侍的死,结案陈词了,但安选侍假冒慈真公主一事,却没随着她的死,而烟消云散。
欺君之罪,自古以来便是大不韪,早朝上,萧浔神色冷峻,目光扫过文武百官,沉声道:“安选侍假冒公主,欺瞒朕与太后,金国此举,该当如何惩戒?”
有大臣出列,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可加岁贡三成,以儆效尤!”
另一位大臣捋着胡须,高声进言:“此等欺君恶行,加岁贡不过隔靴搔痒!依臣之见,当令金国割让三城,方能彰显我朝威严!”
“陛下末将愿领五万铁骑,踏平金国,教他们知道,冒犯天朝上国的下场!”安远大将军乔淮出列道。
“陛下,万万不可!如今与玄水部刚息战火,百姓亟待休养生息,若强行索要城池,恐再生战事。依臣愚见,可令金国遣真正公主和亲,赔罪谢恩,既显我朝天威,又保边境安宁。”户部尚书陈宏提出反对意见。
朝堂之上,群臣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萧浔眉头越皱越紧,就在局势僵持不下时,前辅余瑁缓步上前,沉声道:“陛下,臣有一策。可先令金国将现任使臣尽数问罪,再限期一月,令其献上真正公主与双倍贡礼。若逾期未至,再兴兵问罪,如此,师出有名,方能事半功倍。”
萧浔微微颔首,眸光扫过众人:“首辅所言有理。传朕旨意,八百里加急送往金国,着其立即羁押使臣,三月内携礼谢罪,若敢推诿拖延,休怪朕不客气!”
前朝君臣商议如何对付金国,影响不了后宫,但沈太后轻易放过皇后,不再追究引香砂的事,余少云投桃报李,解了沈朝雾的禁足。
沈朝雾解禁后的第二天,便是十月初一寒衣节。
依大虞民间习俗,需为先人祭扫陵墓、焚烧寒衣纸钱以寄哀思。
帝王家则是皇帝宗族亲眷,前去太庙焚香祭拜。
后宫嫔妃、以及宗亲女眷则在皇后带领下,去英华殿焚化尚宫局按例备下寒衣、纸锭等物,在青烟袅袅间遥寄对逝者的追念。
御膳房亦备下红豆粥、芝麻酥等应景膳食,取驱寒保暖、承续烟火之意。
是日清晨,霜降捧着暖手炉喃喃猜测:“也不知皇后娘娘今日是守斋诵经,还是往英华殿焚化寒衣?”
“休得多言!”寒露伸手在她腰间拧了一把。
“哎哟!寒露,你下手怎这般重?莫不是想拧断我的腰?”霜降揉着腰嗔道,“我不过在屋内念叨两句,又未到外头胡说。”
“拧得好!”谷雨瞪她一眼,“若在屋内说顺了嘴,到了外头收不住舌,岂不是要给主子招祸?”
芒种亦沉声道:“再敢口无遮拦,便罚你饿上三日。”
“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你们何必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我?”霜降委屈撇嘴。
三人同哼一声,异口同声道:“再敢嘴上没个管束,便罚你替我们三个值完这月的夜!”
“晓得啦晓得啦。”霜降抱起暖手炉,“我该随娘娘出门了,不与你们多言。”
芒种笑笑,拿起袖笼,亦紧随其后,今日轮值,该她随侍谢知意出行。
到了启元宫,只见康嫔与婉贵仪竟也到场,只是二人面色苍白病气沉沉,瞧着精神萎顿,也不知能否支撑整场仪典。
余少云环视众嫔妃道:“一会到慈宁宫请了太后娘娘,便往英华殿为先人送寒衣,待事毕再回启元宫诵经。”
众嫔妃应了是,便随余少云往慈宁宫去。
沈太后没让她们在细雨霏霏中久等,没一会就由宫女搀扶着走出,银凤钗在鬓边微颤。
余少云上前福礼道:“母后,仪仗已备,可往英华殿了。”
沈太后颔首,登上凤辇,余少云等人亦各自坐上凤辇、轿辇,长队人马往英华殿去。
皇族宗亲女眷按品阶肃立廊下,蟒缎霞帔在灰蒙天光里泛着沉色,唯有鬓边银簪偶有微光闪过,见沈太后和余少云等人到来,行礼道:“恭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圣驾,千岁千千岁!”
沈太后含笑颔首,在宫女搀扶着步下凤辇,领着所有人进了英华殿。
殿内早已燃起檀香,紫铜火盆中松炭烧得噼啪作响,映得四壁悬挂的先帝后妃画像轮廓分明。
沈太后立于供案东侧,余少云垂手与她对立。
在余少云的对面是皇室中,年纪最大的定王妃。
呈供品的,皆是各府的嫡妻,众嫔妃虽能参加祭祀,却没有资格奉供品。
食盒经过众宗亲女眷的手,逐一传递到了沈太后手中,由她摆在供桌上。
供品摆好,沈太后将三杯奠酒洒在青砖上,蜿蜒成细痕。
“敬列祖列宗,佑我大虞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敬历代先祖,护我山河无恙,边疆安宁!”
“敬宗庙英灵,保我皇室昌隆,万代绵延!”
沈太后话音落下,殿内一时寂静,唯有殿外细雨轻敲檐角的声响。
待众人移步廊下,紫铜火盆里的松炭烧得正旺。
尚宫局女官们捧来楮衣,玄色龙纹袍最先投入火中,火焰“轰”地窜起,灰烬如黑蝶纷飞。
谢知意立在嫔妃队列里,忽见康嫔踉跄半步,站在她身边的婉贵仪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才让她稳住身形。
就在这时,文竹突然尖叫道:“快看!寒衣上有字!”
谢知意看到盆里一件霞帔翟衣在火中蜷曲,素白纸面上慢慢洇出暗红字迹:“皇后鸩杀安选侍”。
七个字随着火焰明明灭灭,安选侍的死,本就蹊跷,这是谁将此事公之于众?
宗亲女眷们纷纷后退,裙裾摩擦发出细碎声响,无人愿沾惹这后宫是非。
余少云趋步上前,盯着火盆的指尖几乎掐进掌心,待心绪稍定才敛衽道:“母后,此必是有人借焚化寒衣行诬蔑之事。儿媳恳请太后恩准彻查此事,以证视听。”
沈太后定定地盯着她,“皇后,此事关乎你中宫清誉,想来你不会敷衍了事。”
余少云咬着下唇,“儿媳从未懈怠,定当追根溯源,给列祖列宗与母后一个交代。”
火盆中那七字已随纸灰飞散,唯余一缕焦糊气混着细雨漫入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