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谢知意按例往启元宫请安,刚在殿内坐定,方允娴款步而入。
她从谢知意面前走过,在其左上首位置落座时,故意拖长语调,“哟,佳婕妤今日来得挺早啊?”
谢知意淡然笑道:“晨昏定省,妾身依时前来,不敢有误。”
“平时依时来也就罢了,今日该来迟些的。”方允娴斜睨着她,似笑非笑,“昨儿陛下都进了清极院,佳婕妤竟没留住人。本宫还当你这‘盛宠’的婕妤能让圣驾破例呢。没想到......”
“咳咳。”魏静伊在末位重重咳了两声,声线穿过殿内青烟,落进方允娴耳中。
方允娴听到咳嗽,指尖下意识摩挲腕上竹节形莲瓣纹的羊脂玉镯,那是三日前魏静伊所赠,内侧刻着细小的“谨”字,竹节棱角特意打磨得略感硌手,美其名曰“时刻警醒”。
但话已说出口,她也不能收回,只得缓了语气,“佳婕妤怎么不说话呢?被本宫说中了,心虚了?”
谢知意垂眸抚过暖手炉,语气平淡:”初一十五陛下例宿中宫,中宫不便侍奉,陛下当独宿,此乃祖宗规矩。贵妃娘娘入宫多年,不会不知道吧?”
“你跟本宫说规矩?”方允娴冷笑一声,目光瞥了眼魏静伊所在的方向,“本宫伺候陛下多年,可是见过陛下为旁人破例的呢。”
“妾身入宫时日尚浅,确实未曾见过陛下为谁破例,今日倒要多谢贵妃娘娘提点。”谢知意依旧神情自若。
其实她无生育之功却得晋升,且未迁居长春宫次殿仍住清极院,这两处破例她皆不提。
“哼,嘴上说得倒好听,心里怕是早已醋意翻涌了吧?”方允娴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谢知意抿唇浅笑,不做无谓争辩。
魏静伊无声地叹气,没有注意旁边李文好探究的目光。
方允娴与谢知意起争执,恰合余少云心意,连寒衣现字引发的愁绪都稍减几分。
她从内殿走出时,唇边带着淡淡笑意,在凤椅坐定后受了众嫔妃请安。
指尖轻拂过扶手上的鎏金缠枝纹,扬声笑道:“方才远远便听见殿内笑语不断,可是谁在说趣闻?这热闹怎的不叫上本宫一同听听?”
周婕妤见方谢二人皆垂眸不语,含笑道:“回娘娘,是贵妃娘娘和佳婕妤在说闺阁玩笑。”
“哦?原是贵妃与佳婕妤在叙话。”余少云指尖轻拨茶盏浮沫,目光从两人身上滑过,“本宫倒好奇,何事这般有趣?怎么本宫一来,这话头倒断了?”
方允娴忽而抬眼,唇角勾起冷峭的笑,“皇后娘娘怎的耳力不济了?本宫何时与佳婕妤说趣事了?皇后娘娘想听趣事,周婕妤还不说给你主子听。”
话一如既往的直白,听得魏静伊眉头紧锁,她这个表姐啊,真是令她头痛,重重地咳了两声,提醒方允娴莫要头脑发晕,说错话。
有方允娴冲锋献阵,谢知意乐得旁观看戏。
周婕妤表情一僵,强笑道:“妾身嘴笨,那会说什么趣事,还是贵妃娘娘说吧。”
方允娴腕间的羊脂玉镯猛地磕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直勾勾地剜向坐在对面的周婕妤:“周婕妤,你什么意思?“
周婕妤被这声质问惊得一颤,她撞见方允娴淬着冰的目光,下唇不由自主地抿成一条线,嗫嚅着说不出话。
“合着在你眼里,本宫是那供人取乐的优伶?”方允娴冷笑质问道。
“贵妃娘娘息怒……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周婕妤慌张起身道。
余少云眼中倏地闪过一抹诧异,以方允娴惯常的行事做派,本该抓不住周婕妤话里那点绵里藏针的机锋,不过是因着面子上挂不住便动辄雷霆之怒。
可今日她竟精准攫住了话中陷阱,这般敏锐倒叫人意外。
念及此,余少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凤椅扶手上的鎏金纹路,方允娴怎的突然转了性?
同感意外的还有贤妃,她注意方允娴又在摩挲腕上的玉镯,若有所思。
余少云放下茶盏,杯底与案几碰撞的清响恰与檐角铜铃轻颤的节奏相合。
她看向方允娴:“《宫规》有云:‘位尊者当怀容人之量。’周婕妤虽言语稍有失当,然贵妃身为从一品,动辄以‘伶人’相讥,倒显得启元宫容不下一句谦辞。”
这话看似劝和,却将方允娴的动怒归咎于“小题大做”,又嘲讽她无容人之量,不配位居贵妃之位。
周婕妤慌忙福身道:“都怪妾身嘴拙,惹恼了贵妃娘娘,都是妾身的错。”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句闲话,贵妃犯不着与周婕妤置气。难不成真要学那市井泼妇,为了三言两语便掀翻茶盏?”余少云轻描淡写地说道。
方允娴不雅地翻白眼道:“皇后娘娘这话说得轻巧,一句嘴拙便能将此事轻轻揭过?岂能抹平她对本宫的不敬?若今日就此罢休,日后这宫中,何人还会将本宫放在眼里?”
“贵妃此言差矣。”余少云将茶盏轻搁于案,“宫中位份尊卑有序,谁敢对贵妃轻慢?纵是日常闲谈间偶有言语失当,付之一笑便也罢了,贵妃何必如此不依不饶,反倒有失体统。”
“皇后娘娘说得是,贵妃娘娘息怒,此事便到此为止吧。”贤妃沈落霞故意出声劝道。
“哟,贤妃这个时候跳出来,彰显自己的贤良来了?”方允娴没好气地道。
魏静伊的咳嗽声虽到,却终究迟了。
余少云看向她,语气似关怀实警告:“魏选侍咳嗽得厉害,可是着凉了?本宫宫里有上好的枇杷膏,回头让人送去。”
魏静伊心头一紧,福身道:“谢皇后娘娘关怀,妾身只是刚才走急了些,呛了冷风,一会就好。”
她垂眸盯着地面青砖的纹路,不敢再有多余的声响。
“大冷的冬天,贵妃这是炭火烘烤得火气太过旺盛了?怎么逮谁咬谁呢?”余少云语气里虽带着几分调侃,但话中意经不起琢磨,“时辰不早了,该去给太后请安,吹吹风,脑子清醒了,就没那么大的火气了。”
众嫔妃随她起身,往外走,前往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