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意指尖轻点案上香谱,朱红蔻丹停在“夹竹桃蕊香”的记载处:“妾身翻检数日香籍,竟未寻得专述毒香的篇目。便想着将这些毒物另录成册,也好让身边宫人都熟记于心。就说这夹竹桃,磨粉入香可添韵致,然用量稍有不慎便能损人性命。若不将这些禁忌谙熟于胸,万一错拿误用,岂不是平白丢了性命?”
“爱妃思虑周全。”萧浔颔首赞许,“待你编录完此册,须得给朕也誊抄一份。”
谢知意眼波流转,唇角漾开一抹娇俏笑意:“陛下若不嫌弃妾身的字拙劣,自当抄录一份奉上。只是妾身辛苦誊录,陛下可得赏些什么才行?”
萧浔在她脸颊上,轻捏了一下,“朕定重重赏你。”
“妾身会期待陛下的重赏的。”谢知意俏皮地笑道。
帝妃闲话几句,萧浔便离开了,他还有一堆奏折要批阅。
暖阁里,谢知意坐在榻上抄录有毒香料。
正写着,霜降慌慌张张跑进来:“娘娘,出事了!”
“别急,慢慢说。”谢知意放下笔,抬头道。
“安选侍根本不是慈真公主。”霜降喘着气说。
谢知意诧异地皱起眉:“这话什么意思?”
“慈真公主在来和亲的路上,跟一个护卫私奔了。金国的正使临海大君就让自己女儿淑善翁主,冒充慈真公主进了宫,成了安选侍。”霜降一口气说完这个消息。
谢知意愣了一下,问:“这事是谁说出来的?”
毕竟之前没人怀疑过安选侍的身份,她虽曾疑心过,但路途遥远,也没想过要去查证。
“是金国有个被临海大君迫害的司谏,逃到大虞后在登闻鼓院告状。他拿出了淑善翁主的生辰八字和金国宗亲府的密档,还有伺候过慈真公主的老嬷嬷作证,说安选侍身上没有慈真公主特有的朱砂痣。”霜降顿了顿,“陛下已经让人把安选侍抓去审问了。”
谢知意想了想,说:“临海大君为什么这么做?慈真公主跑了,换个人就行,干嘛让自己女儿冒险?”
一旁的谷雨说:“娘娘还记得吗?安选侍曾跟娘娘说过,她以前跟着她父王来京都,见过陛下,一心想侍奉陛下。”
霜降恍然大悟:“对!说不定是安选侍求她父王,让她来冒充的。”
“临海大君答应,怕是想着女儿要是得宠,能在陛下耳边说些话,帮金国做点事。”谢知意推测道。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安选侍没受宠,还被降了位分,现在事情也败露了。”霜降幸灾乐祸地说。
“这事和我们没关系,别掺和,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谢知意拿起笔,继续抄录。
谢知意能置身事外,可皇后余少云就气坏了。
之前她为了保住安选侍,舍弃了周德顺,现在安选侍出了这档子事,周德顺已废掉了,安选侍也保不住,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娘娘,安选侍不能再留了。”吟芳小声提醒道。
“送她上路吧,做得干净利落些。”余少云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声音低沉而决绝地道。
“娘娘放心。”吟芳退出去,安排人去灭安选侍的口。
红泥小火炉上,银锅咕嘟作响,羊肉萝卜汤翻涌着奶白色的涟漪,蒸腾的热气裹挟着浓郁肉香。
谢知意执银箸,夹起薄如蝉翼的羊肉,在青瓷碟的酱料中轻轻蘸取,缓缓送入口中,细细品味着肉质的鲜嫩。
忽听得夹棉帘子哗啦作响,霜降裹着一身凛冽寒气匆匆而入,“娘娘!安选侍殁了!”
谢知意咽下口中羊肉,指尖微微收紧,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旋即恢复平静:“下手倒是利落。”
霜降冻得通红的手指攥着裙裾,挨着陈育琳坐下,声音带着几分焦急:“育琳,你说会是谁下的手?”
陈育琳边往炉中添了两块细炭,边压低声音道:“谁得了好处,谁嫌疑最大。”
谢知意舀起一勺羊汤,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望着碗里浮着的翠绿葱花,她语气淡然:“没凭没据的,切莫胡乱猜测。”
虽说怀疑是皇后余少云的为,但在宫里,随意揣测无疑是引火上身。
膳毕,谢知意披上华贵狐裘,于廊下缓缓踱步消食。
冬夜细雨如丝,顺着青瓦蜿蜒成串,廊间宫灯在雨幕中晕染出朦胧光晕,将她的影子映得忽明忽暗,宛如一幅摇曳的水墨画卷。
“这雨缠绵数日,明日怕也是难见晴日。”谢知意望着雨幕,黛眉微蹙,轻声叹道。
陈育琳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温言宽慰:“冬日里本就如此,待这场雨过,许能见着暖阳。”
寒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寒意更甚,谢知意紧了紧狐裘,转身回房。
宫婢们早已备好热水,她洗漱过后,褪去华服,上床安然入睡。
次日清晨,雨虽停歇,可地面依旧湿漉漉的,积水倒映着厚重如铅的云层,不见半分日光。
谢知意用过早膳,坐着轿辇,带着随行人,朝着启元宫而去。
沈太后定下的第二个三日之期到了,如今不仅有替罪羊,还有了安选侍这个死无对证之人,毒香案该落下帷幕了。
慈宁宫内,余少云率领众嫔妃鱼贯而入,齐齐向端坐在凤榻之上的沈太后行叩拜大礼。
余少云呈上供词:“母后,引香砂一案已然水落石出,罪魁祸首乃是安选侍。”
她娓娓道来,详述安选侍假冒慈真公主身份,被长门宫的杨绿芝知晓后,遭到威胁。
杨绿芝逼她设法将自己弄出长门宫,走投无路的安选侍,先是利用婉贵仪制香之事,暗中将引香砂混入香料,而后又特意将含毒熏香转赠杨绿芝,企图灭口。
至于周德顺等人,不过是被她重金收买、利用的棋子罢了。
贵妃方允娴轻嗤一声:“人都死了,皇后说什么就是什么。谁知道是不是往死人身上推罪名?好摘清自己。”
余少云衣袖中的指尖微蜷,面上却维持着皇后威仪:“众供状俱在,容不得胡乱质疑。贵妃离宫数月,倒把宫规忘了?”
方允娴正要反唇相讥,沈太后却抬手止住,“既已水落石出,这案子便结了。只是皇后,往后查案,还需多费些心思。”
余少云敛衽行礼,低垂的眉眼掩住如释重负的神色:“儿媳谨记母后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