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让的反应实在出乎皇后的意料。
皇后被他唬住,急切的情绪慢慢回落,突然就不那么确定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祁望,想问问祁望到底有没有被祁让喂下毒药。
可她先前当着景元帝和几位大臣的面言辞凿凿,这会子再去问祁望,岂不等于告诉所有人,她根本没有经过调查,就迫不及待来告状了。
她身为皇后,统管六宫,却轻信一个孩子的话,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如何做六宫表率?
这样想来,她先前确实是急躁了些。
她一听说祁望接连两天都在研究医书,就猜到祁望是要给祁让寻找解毒的方子。
她担心祁望顾念着兄弟之情,听信祁让的挑唆,疏远自己,甚至反过来和祁让一起对付自己,为他们的母妃报仇。
所以她才一时冲动打了祁望,又在听说祁望中毒后,因为震惊而乱了阵脚,恨不得立刻把祁让弄死,都没顾上去想祁让哪来的毒药,是在什么情况下喂给祁望的,那毒药是真的还是假的?
万一是假的,太医诊不出来怎么办?
她感觉自己好像中了什么圈套,但又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圈套。
正想着,景元帝已经出声叫她:“皇后,你觉得呢?”
皇后不由得心虚起来。
但她转念又想,无论如何,祁望应该不会对她撒谎的。
祁望在她膝下养了十几年,一直对她言听计从,大小事情从不隐瞒,没道理会为了一个视他为仇敌的兄弟对她撒谎。
或许是祁让自己心虚,怕太医确诊后难逃处罚,才故意装腔作势想让她打退堂鼓。
阴沟里长大的贱种,年纪不大,心眼倒多。
她早说过这小贱种是个恶鬼,现在不除,迟早必成祸患。
她定了定神,模棱两可道:“如皇上所言,三皇子天性纯善,臣妾相信他不会说谎。”
景元帝点点头,示意太医为祁望诊脉。
暖阁里一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祁望身上,静静地等一个答案。
祁让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和众人一起看向祁望,平静的脸上没一丝波澜,仿佛这件事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个事儿。
太医诊完右手又诊了左手,最后给出结论:“回禀皇上,三殿下身体康健,气血通畅,从脉象来看,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一句话把皇后心中那点子侥幸击得粉碎,尽管她有心理准备,还是不愿相信:“这怎么可能,是不是毒性还没发作,所以你才诊不出来?”
“不会的娘娘。”太医恭谨道,“微臣从医数十年,出不了这样的纰漏,娘娘若不信,可以传其他太医再来诊断。”
皇后的心沉了沉,终于确定自己是真的中了别人的圈套。
只是不知道,这圈套是祁让给她下的,还是祁让背后另有高人指点。
祁让刚出冷宫,无权无势,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是谁?”她转而看向祁让,厉声道,“是谁指使你算计本宫,快说!”
祁让没理她,直接看向景元帝:“父皇,儿臣是清白的,请父皇圣裁。”
景元帝多少有些意外,神情很是复杂,既为自己的儿子没有手足相残而高兴,又为皇后莽撞的举动害他在臣子面前丢人而气愤。
“皇后,你还有何话说?”他沉声呵斥道。
皇后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拉过祁望,极力为自己找补:“皇上明鉴,这件事确实是三皇子亲口告诉臣妾的。
臣妾爱子心切,没有查实便来告知了皇上,是臣妾的失职,但臣妾是因为相信三皇子的人品才一时疏忽。
臣妾认为,就算三皇子没有中毒,四皇子肯定也是喂他吃过什么东西的。
皇上与其质问臣妾,不如问问四皇子到底给三皇子吃了什么,问问他这般故弄玄虚究竟是何居心。”
景元帝皱了皱眉,觉得皇后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便又沉着脸问祁让:“你说,你到底给你三皇兄吃了什么,平白无故的,你为何要给他吃什么东西?”
相比帝后的强烈反应,祁让反倒是全场最淡定,最从容不迫的那一个。
他没有立刻回答景元帝的话,而是先看了祁望一眼。
恰好祁望也向他看过来。
兄弟二人的视线撞在一起,短暂的交集后,祁望又像鹌鹑一样低下头,祁让则勾了勾唇,神情更加从容起来。
“回父皇的话,儿臣没有给三皇兄吃任何东西,这件事要么是三皇兄在撒谎,要么是母后弄错了,请父皇明鉴。”
景元帝愣住,皇后也愣住,旁边的几位大臣也都愣住。
“怎么会没有,当真什么都没有吗?”景元帝拍了拍炕桌,“老三,你来说,到底有还是没有?”
祁望挨着祁让跪下来,怯怯道:“父皇,是儿臣错了,四皇弟他没有喂儿臣吃过任何东西。”
“什么?你说什么?”皇后终于失了控,嗓音都变得尖厉起来,若非皇帝在场,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你这孩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太让我失望了!”
祁望在她尖厉的嗓音里瑟缩了一下,很害怕的样子。
祁让伸手挡在他面前,帮他挡下皇后想要吃人的目光,冷冷道:“是非对错父皇自有论断,母后急什么?”
皇后蓦地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往旁边退了一步,放缓了声音道:“皇上见谅,臣妾实在被这孩子气到了,这孩子之前从不撒谎的,今儿个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居然对皇上和臣妾撒谎,臣妾现在都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真假不辨,嗓门倒大。
景元帝不悦地睨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沉声问祁望:“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祁望老老实实道:“儿臣听闻四皇弟中毒,体内尚有余毒未清,就去太医院问了太医,顺便找了几本医书来看,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母后知道后,就斥责了儿臣,说儿臣不务正业,儿臣怕母后不喜,就临时编了个谎话,没想到竟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儿臣错了,儿臣不该撒谎,不该欺骗母后和父皇,请父皇责罚!”
他又转向祁让,郑重道歉:“四皇弟,我错了,我不该撒谎让母后误会你,请你原谅我这一回吧!”
祁让对上他的目光,从中读出一丝旁人察觉不到的狡黠,不禁有点想笑。
这笨蛋,偶尔也有不笨的时候。
祁让压了压唇角,没说原谅他,也没说不原谅他,只盯着他的脸幽幽道:“所以,三皇兄的脸是被母后打的吗?”
此言一出,景元帝和几位大臣的视线瞬间转移到祁望脸上。
祁望抬手摸了摸自己红肿的半边脸,乖巧道:“没事的,一点都不疼,母后都是为了我好。”
肿成这样了,还说一点都不疼。
几位大臣嘴上不说,心里却想,到底不是亲生的,下手是真狠,看三皇子怯懦成这个样子,想必平时也没少挨打。
若非今日这突发状况,谁能知道表面上端庄贤淑,爱子如命的皇后娘娘,会有另外一副面孔呢?
瞧她抓到个由头就想把四皇子置于死地的架势,真不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干出来的事情。
景元帝对儿子们倒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在他眼里,儿子还不如他的丹药宝贝,相比心疼儿子,他更生气皇后当着臣子的面给他丢脸。
皇后清楚景元帝的脾性,连忙为自己辩解:“皇上圣明,臣妾教训三皇子,是怕他不务正业,荒废了功课,绝对不是反对他对四皇子好,臣妾和皇上一样希望他们兄友弟恭,同心同德。”
“好了,你不要再解释了。”景元帝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看向祁望,“老三,撒谎不是好孩子,父皇再问你一遍,你方才所说可是真的,你若敢撒谎欺骗父皇,父皇可饶不了你。”
“回父皇的话,儿臣句句属实,不敢再欺瞒父皇。”祁望毕恭毕敬地回答。
景元帝张嘴打了个哈欠。
丹药的劲头过去,他开始犯困了,现在只想赶紧处理完这件事,回去好好睡一觉。
“老四,你受委屈了,父皇已经知道你是清白的,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提出来,但你母后到底是皇后,皇后的体面不能丢。”
言下之意,他可以要一些补偿,但必须要顾及皇后的体面,不能提过分的要求。
祁让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恭敬道:“儿臣也就那么一说,儿臣一个晚辈,怎敢向母后要说法?
至于这件事如何处置,儿臣都听父皇的,儿臣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父皇不要因此责罚三皇兄。
三皇兄虽然撒了谎,但他是为了儿臣好,并且他也已经挨了打,父皇若还要罚他,就罚他抄书好了。”
景元帝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为自己这个儿子感到意外,感觉此刻的他,真的和从前判若两人,身上非但没有了怨气和戾气,还特别的通情达理,进退有度,甚至比皇后还要处变不惊。
这样想着,景元帝又不满地看了皇后一眼,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兄弟二人都会为对方着想,这很难得,既然老三已经挨了打,别的处罚就免了,皇后管理六宫也很辛苦,偶有疏漏在所难免,就禁足一个月小惩大戒吧!”
即便如此,皇后仍觉得丢脸,不情不愿道:“皇上,臣妾今日确有不妥之处,但臣妾掌管六宫,您禁了臣妾的足,臣妾还如何处理事务?”
景元帝已经困到不行,上下眼皮直打架,语气也越发的不耐:“你是在质疑朕的决定吗,朕只让你禁足,又没说不许别人去向你回事,你今日犯的蠢,一个月不出门还委屈你了是吗?”
皇后羞愤难当,再没了言语。
景元帝到底给她留了几分薄面,对兄弟二人道:“你们且先回去,父皇和你们母后还有话要说。”
兄弟二人齐声应是,起身告退。
祁让想到什么,又对景元帝道:“父皇上回说要给儿臣请个老师,儿臣想拜张砚舟张大人为师,还请父皇成全。”
“张砚舟?”景元帝又意外了一下,和几位大臣对视一眼,问其中一人,“张砚舟怎么样?”
那人忙道:“张大人为人正直,学识渊博,是良师之选。”
景元帝点点头,对祁让道:“你先去吧,朕回头叫他来问问他的意思。”
“多谢父皇。”祁让道谢,和祁望一起告退出去。
两兄弟出了门,谁也没说话,直到走出乾清门,祁望才问祁让:“你为何想拜张砚舟为师?”
祁让大步往前走,目不斜视道:“别问这么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祁望撇撇嘴:“现在不能说吗,非要故弄玄虚。”
祁让睨了他一眼,懒得理他,步子迈得更大。
祁望小跑跟上,邀功似的问他:“我刚刚表现怎么样,是不是出乎你的意料?”
“嘁!”祁让嗤笑一声,不予置评。
祁望不罢休,用手指捅他:“说话呀,难道我配合的不够好吗?”
祁让还是不理他。
祁望不管这些,又追问道:“你那天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
“闭嘴!”祁让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警惕地四下张望,见周围没人,才松了手小声道,“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毒药?”
祁望嘿嘿一笑,眼神像个狡猾的小狐狸:“我当然知道,你是我弟,怎么可能给我下毒?”
“……”祁让一时没了言语,半晌才道,“为什么要替我撒谎,不觉得是对你母后的背叛吗?”
“因为知道你不会真的给我下毒,那样吓唬我也只是想拿到解药而已。”祁望认真道,“虽然我这次迫不得已骗了母后,但我对母后的心始终如一,我之后会去向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的。”
“道歉?”祁让眯了眯眼,突然伸手在他红肿的脸颊戳了一指头。
“嘶!”祁望捂着脸躲开,“好疼,你轻点。”
“怎么不让打你的人轻点?”祁让冷下脸,有点恨铁不成钢,“你把她当亲娘孝敬,她还对你下这么狠的手,换作是你亲娘,舍得这样打你吗?”
祁望愣住,捂着脸呆呆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母妃从来没打过你吗?可母后说,爱之深,责之切……”
“蠢货,你就听她的吧!”祁让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哎,你别走啊,等等我。”祁望连忙追上去,伸手扯住他的袖子,“我不听她的,还能听谁的呢?她对我不好,别人也未见得对我好呀!要不你以后对我好一点,我就都听你的。”
“……”祁让瞥了眼他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嫌弃地甩开:“想的美,我凭什么要对你好,回去抄你的孝经去,别耽误我的正事。”
“你能有什么正事?”祁望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黏着他,“你不会是要去看那个小丫头吧,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祁让:“……”
这人怎么这么烦?
早知道他这么烦,就该喂他一颗真的毒药。
就算毒不死,毒哑了也是好的。
啰哩啰嗦的,烦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