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后,祁望按照祁让教他的话,带着徐清盏去见皇后,说自己在宫外救回一个小乞丐,和他挺投缘,想把他留在身边做贴身侍卫,希望皇后能够应允。
皇后不喜欢他温和的性子,更讨厌他时不时就会发作的善心,听闻他居然擅自出宫玩耍,还带回一个来历不明的乞丐,气得当场黑了脸,将他狠狠训斥了一番。
祁望对皇后很是敬畏,挨了训斥,一声都不敢吭,等皇后撒完气之后,他却还是坚持要把徐清盏留下来。
皇后气得想打人,最后还是叶嬷嬷劝住了她,说一个乞丐而已,让皇后不要因此伤了和三皇子之间的母子情分。
毕竟三皇子不是皇后亲生,皇后太过严苛,只会把他越推越远,万一将来不和皇后亲近,这些年的心血岂不白费了。
皇后听了叶嬷嬷的劝告,尽管窝了一肚子火,还是应允了祁望的请求,安排人带徐清盏去府军前卫进行内训,待受训结束,得到教头的认可,再来祁望身边伺候。
同时又严令祁望今后无论做什么事必须先问过她的意思,不可自作主张,更不能再私自出宫。
除此之外,还罚他回去抄十遍《孝经》以示惩戒。
因为祁望不是她亲生的,所以她要时时处处提醒祁望恪守孝道,对她唯命是从,这样才能确保她对祁望的绝对掌控。
祁望顺从地接受了惩戒,向她叩首谢恩,嘱咐徐清盏在府军前卫好好接受训练,等徐清盏跟着皇后安排的人走了之后,自己才告别皇后回了撷芳殿去抄书。
与其说是抄书,不如说是默写,因为这孝经他从小到大不知被皇后罚抄了多少遍,早已烂熟于心,倒背如流。
以前他不觉得有什么,让他抄,他就老老实实地抄,一遍都不会少。
今天的他却不知为何,一颗心总也静不下来,写着写着,思绪就飘远了。
他想着祁让,想着从昨天到今天和祁让的交集,想着祁让和他说的每一句话,对他凶巴巴的样子,头一回感觉到这个和他形同陌路的弟弟是如此的鲜活。
祁让和他说的话,比这十几年加起来都多。
他不知道祁让内心是如何看他的,对他到底有没有一点手足之情,更不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将来会走到哪一步。
但不管将来如何,此时此刻的他,是希望能和祁让搞好关系,和平相处的。
可是祁让中了毒,他真的很怕他哪天会毒发身亡。
母后说毒不是她让人下的,还让他不要多管闲事,说皇室无手足,所有的皇子生下来就是敌人,让他不要对敌人心慈手软。
他不懂,他们身上明明流着同样的血,为什么却成了敌人?
祁望沉思良久,放下笔,起身向外走去。
“殿下,您要去哪儿?”一旁研墨的太监东宝叫住他。
祁望说:“我有一个问题,需要去翻翻典籍找找答案,你不必跟随,我很快就回来。”
东宝信以为真,嘱咐他小心一点,早去早回,免得皇后娘娘找他的时候找不见。
祁望答应得爽快,结果一去就是大半天,直到天擦黑才回来,第二天一大早用过早饭就又走了。
他搜罗了好几本医书典籍,还亲自跑到太医院去请教太医,正研究得如痴如醉,皇后派人找了过来,说有要紧事见他。
他跟着来人去了坤宁宫,一进门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皇后一巴掌打肿了半边脸。
他慌忙跪下,捂着火辣辣的脸,耳朵响起尖锐的蝉鸣。
皇后指着他厉声呵斥:“让你抄孝经,你却跑去看医书,你想做什么,打算放弃皇子的身份去当太医吗?
你还知不知道你的责任是什么,你将来是要坐皇位掌江山的,看那些破医书有什么用?
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想给祁让寻找解毒的方子,我早和你说过,你那个弟弟就是个恶鬼,是天煞孤星,他若得了势,第一个克死的就是你,你现在是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是吗?”
“儿臣没有,母后的话儿臣铭记于心,从不敢忘。”祁望跪在地上,做出恭顺的姿态,声音微微发抖。
皇后冷笑一声:“铭记于心,从不敢忘,那你告诉我,你这两日疯了似的翻看医书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给你那恶鬼兄弟找方子吗?”
皇后不是头一回当着祁望的面说祁让是恶鬼,以前他都是默默听着,没什么感觉,这一回,他却觉得莫名的刺耳。
他知道自己骗不过皇后,只得半真半假道:“儿臣的确在给祁让找解毒的方子,但儿臣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儿臣自己。”
“什么意思?”皇后皱眉问道。
祁望说:“儿臣一时不慎,被祁让喂了一颗毒药,他让儿臣找母后要解药和他交换,否则的话,就让儿臣七窍流血而亡。”
皇后闻言大吃一惊,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他拉起来上下打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
祁望说:“是前天下午的事,儿臣问过母后,母后说不是您下的毒,儿臣就没敢和您说,儿臣这会子还没什么感觉,但明天就是他给儿臣的最后期限了。”
皇后的脸色变了几变,咬牙切齿道:“我就说他是个恶鬼,你还不信,他现在翅膀还没长硬,就敢对你下手了,以后可还得了?”
祁望顶着半边红肿的脸对她惨然一笑:“儿臣要是拿不到解药,说不定明天就死了,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皇后的脸色越发难看,皱眉沉思一刻,恨声道:“你放心,母后不会让他得逞的,母后本就不赞成你父皇放他出冷宫,现在他既然自己作死,母后就让他死个痛快!”
说罢抓起祁望的手就往外走:“走,咱们去见你父皇,让你父皇勒令他给你解药,顺便让你父皇看清他的真面目。”
祁望乖乖被她拖着走,低垂的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
坤宁宫离乾清宫很近,母子两个去了没多久,祁让那边就收到了皇帝的传唤。
来传旨的太监态度极其傲慢,无论孙良言如何说好话,都不肯透露只言片语。
孙良言不禁提心吊胆,直觉皇帝叫祁让过去不会是什么好事。
祁让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连衣服都没换,就跟着传旨太监走了。
乾清宫的东暖阁里,隔着两辈子的光阴,他又一次看到了前世死在他手里的父皇景元帝,以及被他秘密处决的太后王蕴仪,另外还有几位他熟悉的大臣。
只不过太后如今还只是皇后,还在为了争宠争权和后宫斗得你死我活,一心想把祁望扶上太子之位,成就她将来垂帘听政的美梦。
祁让轻挑了一下眉梢,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然而下一刻,他就看到了祁望红肿的半边脸。
他微微一怔,眯起眼睛,径直走到祁望跟前,语气不明地问道:“脸怎么了,谁打的?”
祁望低着头,不看他,也不回答,像只小鹌鹑。
皇后厉声道:“你还有脸问,还不快给你父皇跪下!”
祁让瞥了她一眼,隐藏起所有的情绪,走到景元帝面前,屈膝下跪:“儿臣见过父皇,不知父皇召儿臣来所为何事?”
景元帝刚吃了丹药,趁着有精神接见了几位官员,皇后突然带着祁望过来,当几位大臣的面说祁让给祁望下毒,请他一定要严惩祁让,给她们母子做主。
景元帝很是不满,一来生气皇后不分场合把家丑外扬,二来气祁让刚出冷宫就不安分,居然干出残害手足之事。
难怪钦天监说他是天煞孤星,看来还是不能让他和其他皇子接触。
这样想着,景元帝就沉着脸质问祁让:“你母后说你强行喂你三皇兄服食了毒药,可有此事?”
祁让早有所料,却还是装出极为震惊的样子,委屈道:“父皇,这怎么可能,儿臣与三皇兄是血脉至亲,怎会忍心给他下毒?”
况且儿臣前天才遭人暗算,多亏父皇疼惜,及时派了太医为儿臣诊治,儿臣才转危为安,这种情况下,儿臣如何有能力有机会给三皇兄下毒,请父皇明鉴!”
景元帝这才想起祁让中毒的事,并且那毒还是下在自己赐他的燕窝里。
虽说毒不是自己下的,可他险些丧命却是真的。
此时见他委屈巴巴,到底还是缓和了脸色,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你如今怎么样了,体内的毒可清完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祁让先是一阵猛咳,随后才虚弱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好多了,就是头脑仍旧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也没什么食欲。”
“看来仍有余毒未清,还要接着调养。”景元帝说,“朕会让人追查下毒之人,回头把朕炼的丹药给你几颗,你吃吃看有没有效果,倘若有效果,父皇再给你炼一炉。”
“……”
这话说的,不仅祁让无语,祁望和几位大臣也很无语。
就连皇后都忍不住想翻他白眼。
“皇上,您不要听信他的话,咱们现在说的是他给三皇子下毒的事。”皇后出声提醒道。
景元帝反应过来,立时沉下脸,啪一拍炕桌:“不成器的东西,朕差点被你绕进去,你三皇兄向来诚实稳重,从不撒谎,他说你给他服了毒药,那必定就是真的,你还不快把解药拿来给他,他若有个好歹,朕饶不了你!”
祁让假装惶恐,继续为自己辩解:“儿臣没有,儿臣是冤枉的,儿臣没有毒害三皇兄,请父皇相信儿臣……”
“你哪点值得你父皇信任?”皇后不耐烦地打断他,“本宫就知道你不会承认,已经提前叫了太医在外面等候,你兄长有没有中毒,太医一诊便知,到时本宫看你还如何狡辩。”
祁让变了脸色,很紧张的样子:“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有没有你说了不算,来人,传太医进来给三皇子诊脉!”
皇后打定主意要当着几位大臣的面坐实祁让的罪名,让景元帝不得不处置他,因此叫太医都顾不上问皇帝的意思。
皇帝颇有些不满,当着臣子的面也没说什么。
祁让突然叫了他一声:“父皇,儿臣还有话要说。”
“什么话,你说。”景元帝闷声道。
祁让跪直了身子,朗声道:“儿臣不曾给三皇兄下毒,母后非要冤枉儿臣,甚至急切到等不及父皇处理完朝政,当着几位卿家的面就要坐实儿臣的罪名。
既然如此,就请父皇和几位卿家为儿臣作证,倘若太医诊断出三皇兄体内有毒,儿臣愿以死谢罪,倘若没有,也请母后给儿臣一个说法,儿臣不能白白受了冤枉。”
一番话说得软中带硬,夹枪带棒,不仅暗指皇后别有用心,还让皇帝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几位大臣原本对他并不在意,听他说完,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景元帝也很意外,感觉自己只是眨个眼的功夫,这个阴郁孤僻,一身怨气的儿子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非但说话有条有理,不卑不亢,就连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都变得强势起来。
好奇怪的感觉。
这种奇怪的感觉祁望之前已经体会过,眼下倒是没觉得惊诧,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有种莫名其妙的期待。
尽管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但他就是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