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马车驶入狭窄小巷,与小巷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
江连海怕被人知晓梅氏罪臣之女的身份,每回过来都很低调,专捡人少的时辰来。
加上梅氏自己也很谨慎,和巷子里的人家几乎没有往来,导致街坊邻居对她家都不怎么了解。
此时看着这辆华丽的马车在她家门口停下,巷子里闲聊的人们自然无比好奇,全都伸长了脖子看稀奇。
祁让下了马车,走到门前叩响门环。
祁望跟在他身后,皱眉打量四周,疑惑道:“这地方好破,谁家的夫人小姐会住这种地方?”
祁让在来的路上已经大概和他说了昨天的事,他倒是不介意对一个可怜的孤儿伸出援手,只是想不通谁家的夫人小姐会住在这里,祁让昨天又是为了什么拖着病体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祁让叩着门回头瞪他:“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祁望很是无语,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这样理直气壮。
明明是他有求于人,还凶巴巴的像别人欠了他。
什么人哪这是?
片刻后,丫头落梅前来应门,隔着门扇问是哪位。
祁让说昨天来过的,要把借宿在她家的孩子接走。
落梅让他稍等,回去禀报梅氏和晚余。
晚余正在院子里和徐清盏说话,听闻祁让来了,很是欢喜,拉着徐清盏亲自去门口迎他,开开心心道:“他还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你跟着他应该错不了。”
徐清盏也没想到祁让说来还真来了,并且还来得这么快,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激动的。
等到院门打开,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那点子激动顿时就变成了震惊,惊得他和晚余同时瞪大了眼睛,半天没回过神。
祁让一晚上没见晚余,感觉像隔了一辈子那么久,甚至担心这场重逢会不会是他自己做的一场梦,很怕敲开门看到的不是晚余。
此刻晚余就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他面前,迎着阳光,张着小嘴,瞪圆了眼睛,粉嘟嘟的小脸上写满了震惊。
那样的鲜活,那样的灵动,那样的触手可及,让他忍不住想掉眼泪,想拉过她紧紧搂在怀里。
可他不能。
晚余现在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即便想得心都揪起来,他也不能唐突了她。
他只能守着她,等着她慢慢长大。
祁望看到晚余,也小小的惊诧了一下,感觉她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或者在哪里见过和她相似的人,但又想不起来。
四个人就这样相对而立,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晚余这个小主人先回过神来,伸手拉住了祁让的袖子:“你怎么把你哥哥也带来了,你们两个真的一模一样哎!”
祁让心头一跳:“既然一模一样,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他已经换下了昨天的衣裳,又恰好和祁望穿了同款的皇子常服,颜色也是相近的青色。
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恐怕父皇和皇后都分不清谁是谁,晚余是怎么把他认出来的?
晚余被他问得一愣,自己也懵了,摊着小手道:“不知道呀,反正我就是知道你是你。”
祁让差点在她面前失态,心里又酸又甜,说不出来的感觉。
昨天他打马回宫,就连经过专门训练,阅人无数的守卫都没认出他,还恭恭敬敬地叫他三皇子,给他行礼问安。
晚余不过才和他见过一面,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怕晚余是瞎蒙的,又问徐清盏:“你呢,你认出来没有?”
徐清盏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摇摇头道:“没有,我还在猜……”
祁让终于忍不住笑了,弯起的凤眸里水光潋滟,如同被春风吹皱的池水。
“你笑什么?”晚余歪头问他。
“笑你眼光好,有眼力。”祁让随手拨弄了一下她发髻上的红头绳,语气轻快道,“走吧,先进去再说。”
“哦。”晚余听话地跟着他进了院子,一时竟不知他们两个谁才是主人。
祁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祁让的后背,感觉他那一瞬间的笑容特别不真实。
他从前总是冷着张脸,时时刻刻一身戾气,别说笑了,能好言好语跟人说句话都很难得。
所以,刚才要不就是他撞了邪,要不就是自己看花了眼。
梅氏见到这对孪生兄弟,也是同样的震惊,根本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祁让同她见了礼,先问她家家主昨晚回来可说了什么。
听梅氏说家主昨日有事未归,这才放下心来,把自己真实的身份告知了她,拉过祁望说,这个才是真正的皇三子祁望,昨日是不得已对她撒了谎,请她见谅。
梅氏面对两个一模一样的皇子,感觉像做梦似的,哪里还有空闲去计较他撒的那点小谎。
当下忙不迭地吩咐丫头沏茶,又说自己没什么见识,不知该以什么样的礼数相待,昨日没有好好招待祁让已是失礼,今日便打算把兄弟二人请到正厅去给他们行跪拜大礼。
祁让叫她不必在意这些,说既然家主不在,他们到偏厅略坐一会儿就走。
梅氏便让晚余领他们到偏厅去坐,自己和丫头去准备茶点。
看着四个人进了屋,她又开始忧心忡忡,为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忐忑不安,唯恐两位皇子的到来会让她身份暴露。
昨天祁让出现得太过突然,她一时间没想那么多,夜里睡不着,躺在床上后知后觉想到这点,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国公爷再三交代过,她的身份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现在家里一下子来了两个皇子,只怕已经引起街坊四邻的注意。
她不知道这件事要不要和国公爷说,说的话怕国公爷责怪她,不说的话,怕万一出了岔子没法收拾。
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晚余不懂阿娘的困扰,高高兴兴地把兄弟两个请到偏厅落座,把自己平时喜欢吃的零嘴全都拿来招待他们。
祁望看着她灵动的身影像小兔子一样跑来跑去,忍不住盯着她多看了几眼。
祁让在桌子底下踢他的脚,板着脸道:“看什么看,非礼勿视没学过吗?”
祁望收回视线,认真和他解释:“非礼勿视的意思是不合礼教的东西不要看,用在这里不合适。”
祁让把眼一瞪:“啰嗦什么,再啰嗦……”
“再啰嗦就不给我解药,让我七窍流血而死。”祁望抢在他前面说道。
祁让:“……”
祁望终于占了一回上风,见好就收,转而去问徐清盏到底是怎么失手把尚书公子捅死的。
徐清盏和他不熟,迟疑地看了祁让一眼。
祁让说:“没事,你只管实话实说,三殿下是个明辨是非的人,他不会为难你的。”
祁望突然被他夸奖,很是意外,不自觉挺起了胸膛,端着架子严肃道:“四殿下说的没错,你只管实话实说,本宫会为你做主的。”
徐清盏便将事情经过大致和祁望说了一遍。
晚余坐在祁让旁边,托着下巴听。
听到徐清盏说尚书公子撕他的衣服,把他往床上扔,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地小声问祁让:“为什么呀,那个尚书公子要干嘛?”
祁让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是个小丫头,伸出双手捂住她的耳朵,捧着她的脑袋把她从椅子上捧了起来:“走,出去告诉你。”
晚余的脸圆圆的,被他双手捧住,像只鼓起嘴巴的河豚,来不及反对就被他拖了出去。
两人出了门,祁让刚松开晚余,梅氏就和两个丫头端着茶点走了过来。
祁让负手在身后,若无其事道:“三殿下有话和清盏说,你们先不要进去。”
梅氏往里面看了一眼,点头应是:“那我把茶点放在院中石桌上,四殿下你先到院子里坐会儿。”
“有劳夫人了。”
祁让道谢,看着她走到院子里,柔声细语地指挥两个丫头摆放茶点,不禁又想起前世种种,心中愧疚的同时,又想着要不要想办法让她认清江连海的真面目,让她知道江连海并非良人,早日离开。
可她是江南梅家的嫡女,饱读诗书,一身才学,未必看不出江连海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之所以心甘情愿做江连海的外室,除了真心喜欢江连海,可能也是实在无处可去。
所以,这事不能急于一时,要慢慢来,只要能确保她们母女二人眼下的生活安稳,其他的等自己有了实权再说。
“你快告诉我呀,尚书公子到底要干什么?”晚余扯了扯他的袖子,仰着小脸等他的回答。
祁让收起思绪,斟酌了一下措辞,小声道:“尚书公子想让清盏做他的小妾。”
“啊?”晚余吃惊地瞪大眼睛,“清盏是男孩子,怎么能做小妾?”
“所以他才该死呀!”祁让说,“简单来说他就是个怪胎,有异于常人的癖好,喜欢找年纪小的男孩子给他做妾,所以清盏才会不堪受辱,把他捅死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晚余心疼地往屋里看了一眼,“清盏好可怜,殿下带他回宫后,要好好照顾他,不要再让他受人欺负,好不好?”
“好。”
祁让郑重点头,接受了她的托付,心中又是一番感慨。
没想到重来一世,晚余托付给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徐清盏。
哪怕这一世她没有救徐清盏的命,徐清盏在她眼里,仍然是别人取代不了的。
徐清盏如果知道这些,应该也会很欣慰吧?
上一世自己死后,他们两个在宫里应该是相伴到老了吧?
……
祁望听完徐清盏的遭遇,对他也是十分怜惜,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带徐清盏回宫,并向他保证,自己一定会护他周全,不会再让尚书府的人找他麻烦。
事情说定之后,祁让便带着祁望和徐清盏告辞而去,临走前嘱咐梅氏,如果她家家主没有听闻此事,就暂时不要告诉他,如果听闻了此事,就把一切都推到三殿下头上。
祁望对此很是无语,转念一想,是因为他有能力扛事,祁让才会让他背这个锅,换一种说法,就是祁让自己摆不平的事,需要依靠他才能摆平。
这样一想,他心里就畅快多了,背锅也背得心甘情愿。
祁让不知道他心里这些弯弯绕,又对梅氏说,为了确保她们母女不会受到尚书府的骚扰,最近一段时间,自己会经常过来看一看,直到尚书府彻底放弃追究为止。
梅氏一一应下,和晚余一起送他们出门,感觉有点怪怪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唯命是从。
实在想不出原因,就告诉自己,可能因为对方是皇子,是天生的上位者,跟年纪没有关系。
晚余把三人送上马车,再三拜托兄弟两个一定要好好照顾徐清盏,才依依不舍地和他们挥手道别。
祁让比她还依依不舍,看着她小小的身影一直站在门口目送他们,恨不得跳下来把她也一并带走。
祁望在旁边看着,悠悠道:“你好像很舍不得那个小丫头?”
祁让收回视线,瞪了他一眼:“多嘴,再敢啰嗦……”
“就让我七窍流血。”祁望飞快地接下后半句。
祁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