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天上就飘起了雪花。
在飞沙关的冬日,飘雪是最常见的天气,这里的人也基本都适应了寒冷的气候,街上早早没了人,都在家里窝着守夜。
这可是除夕,谁还没个家呢。
鸿雁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看着安宁侯府外,已经快成了木雕的沈淮之。
他算是服气了,还以为林姑娘和顾将军成了婚,公子也就死了心,但没想到还是日日在僻静处守着,也不做别的,就干站在那,要是能运气好见到林姑娘,公子回去后能开心许久。
今天是除夕,团圆的日子,公子心里的思念更不必提,从天不黑就等在外面了,一直等到现在。
林姑娘和顾将军坐着马车回来时,公子木然的脸才有了一丝生机。
鸿雁叹了口气,劝道:“公子,咱们回去吧,天寒地冻的,您这身子再糟蹋下去.....”
别说三年,一年都够呛。
沈淮之一动不动,身上落满了雪,眼睫上也很快挂了一层霜,再配上他这一头灰白的头发,像垂垂老去的人。
瞧着真是可怜。
他没反应,鸿雁也没办法,只好在一旁守着。
沈淮之深知自己已经陷入执念无法自拔,可身体和思想,都不受他的控制,只有等在这,心里才好受些。
看到林绣过得那样幸福,顾斐将她捧在手心,沈淮之心口处会有自虐般的疼痛,这种感觉却让他成瘾。
再等等吧,天亮了他就走。
沈淮之闭上眼,静静感受雪花带来的凉意。
犹记得和林绣刚从温陵到京城时,也下了这么一场雪,他从宫里回来,迫不及待去见林绣,却看到她趴在窗户那,伸手在接雪花。
一身锦绣华服,衬得她宛若仙子下凡。
那时他在想什么。
想将林绣永远留在身边,想她不被其他人看到,想她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
利用她对京城的不熟悉,利用她的畏惧和忐忑,将她困在那四方院子里,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何其自私。
沈淮之想起这几个月,林绣已经和顾斐完婚,是安宁侯夫人,一品诰命在身,是飞沙关最尊贵的女人,但她仍旧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开几间铺子,每日出来买买菜,或是去扯几匹布,有时还能看到她和人讨价还价。
也许这就是林绣一直想过的日子吧,平淡幸福。
不用孝敬公婆,不用立规矩,也不用学那些冗杂的,约束人的主母手段。
沈淮之鼻尖酸涩,如果可以,他也愿意陪林绣过这样的生活。
可是老天不公,给了他孝道的枷锁,给了他看似尊贵却身不由己的身份,却没给他为自己择妻的权力。
要是当年,他没被人发现,没有想起一切,该多好。
要是一开始,他就是个寻常的渔夫,又该多好。
也许能陪林绣厮守一生的,就是他。
沈淮之静静想着,不知想了多少,天边雪都停了,他都没发现。
直到安宁侯府的大门被打开,他才猛地醒悟过来,匆忙躲进了巷子里。
鸿雁也顺着看去,这大清早的,竟然是林姑娘和顾将军。
也许是新年,四人都一改常态,穿得精致了不少。
林绣一身鹅黄色衣裙,外罩着白色狐皮大氅,露出来的脸巴掌大,浑身上下都包得严严实实。
顾斐则轻便许多,他习武之人不怕冷,大氅也不穿,一身淡青色的衣衫,显出几分文雅。
他打横抱着林绣上马车,还趁左右无人,偷偷亲自己的妻子,结果被林绣一巴掌推开。
顾斐只是笑,又抱着穿一样颜色,像两个仙童般可爱的师弟师妹上了马车。
他亲自驾马车离开。
鸿雁面色复杂地看了眼沈淮之,心道这又是何苦。
“公子,咱回吧,姑娘兴许是去寺里上香的。”初一拜佛,是件大事。
沈淮之出了巷子,看向马车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哑着嗓子道:“备马,我也去看看。”
.
林绣还以为自己起得够早,没想到寺庙附近已经有不少百姓。
他们将马车停好,走山路上去。
周圆和周满牵着手在前面四处看看,始终都在林绣和顾斐的视线里。
顾斐想拉她的手,结果被林绣甩开。
“娘子,”顾斐无奈,“还生气?”
林绣瞪他,在外面又不好说什么,半晌只敢从大氅里伸出手,在顾斐的胳膊上一拧,“知道错了吗?”
顾斐佯装吃痛,顺势抓住她的手攥在掌心,低声认错,林绣朝他皱了下鼻子,也就将此事翻篇。
昨夜她可没睡个整觉,困得不行,早上被顾斐叫醒时忍不住发脾气。
顾斐心虚,半揽着她往山上爬。
到寺庙时,里面香火气已经很浓,顾斐和林绣一手牵一个,虔诚地挨个叩拜。
虽然飞沙关这边的寺庙不供奉妈祖娘娘,但是林绣觉得神仙们肯定都是通气的,只要她心诚,说不定看在她从不作恶,向来与人为善的份上,会赐给她一个孩子。
林绣诚心地拜了又拜,还去求了支签文。
上上签,谋望百事总称心。
可真是新年的好兆头,林绣高兴,脸上一直挂着笑,和顾斐还有周圆周满一起,挂了红绸在树上。
盼着她和顾大哥能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盼着周圆周满平平安安长大。
也盼着远在京城的义兄能诸事顺利,益寿延年。
林绣依偎在顾斐怀里,第一次如此迫切地祈祷神仙显灵。
四人又在附近随意逛了逛才下山回家。
沈淮之从一棵树后出来,拳头抵在唇边猛烈地咳了几声。
正前方这棵树应该有不少年头了,挂满了红绸,不过在沈淮之严重,都是灰白色,他过去仔细找了找,许久,才找到了林绣的名字。
信女林绣。
他看着眼前的字,直到双目模糊,沈淮之淡声道:“鸿雁,你回去吧,天大地大,不必一直跟着我。”
鸿雁知道沈淮之的难处,哽咽:“公子,奴才没爹没娘,从小跟着您,要不是公子照拂,奴才哪有资格来伺候您,现在您这样子,让奴才怎么舍得走呢?”
“我有罪孽,想留下来赎罪,你何苦呢?”沈淮之永远记得自己还有一个未曾出世的孩子,被他的优柔寡断,软弱无能,扼杀在了林绣的肚子里。
也许,留在寺庙赎罪,才是他余生该做的事。
不管几年,总归他会虔心向佛,祈祷林绣,幸福,平安。
早日生下她和顾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