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阴谋家阁下想告诉我黑瞳制药的事情。”
并行家笑着说道,她先出言嘲讽道:
“黑瞳制药养的一条好狗原来跟我也能有共同话题吗?”
许欢听出了她话里浓烈的讥讽,如果是平时,他定会反舌相讥回去,但是现在疾病剥夺了他大部分的力气,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
“并行家阁下有自己的痛苦过往,我也有我的懊悔和遗憾,咱们两人私下相谈,又不是谋局之上,何必相互伤害呢。”
并行家没再说话,只是看向了他,示意他说正题。
“我会向太子爷推举你上位,在我去世之后,你不出意外会成为新的谋士部首席谋士。”
许欢一开口便是重磅信息。
池夏微微一愣,而后狐疑问道:
“阴谋家这是何意?”
许欢没有解释原因,因为他知道,跟聪明人说话的时候,把自己的真实过往和盘托出作为原因,是打消不了怀疑,甚至连同情都不会收获的。
想要让同档次的高级谋士相信自己,只需要分析利益给她听就可以了。
因此许欢盯着她幽深的眼睛,缓缓道:
“无论我是何意,拿副人格承接我的这番安排,对于并行家阁下来说,没有一点损失,还可能赚到——不是吗?”
池夏眼睛里闪过微光,她哈哈大笑了起来,抚掌道:
“阴谋家阁下真是干脆,就喜欢跟您这种聪明人说话。”
“如果真像您说的这般慷慨的话,我是乐意接受阴谋家阁下的馈赠的。”
许欢也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因为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摧毁黑瞳制药的计划,就已经全面布局完成了。
第一重局,他提点林新安上位,推动达成最后的三神相斗局面,以摧毁黑瞳制药所仰仗的机械师。
至于三神相争必有一胜,胜出的神明该怎么驱逐出去,他没办法,但他知道预知家肯定有办法。
跟死对头第一次站在统一战线上,做局只需要放手去干,出事了有预知兜底的感觉也还不错。
第二重局,机械师、百目之鬼全部重伤,太子爷和盲师双双出局,第二精神病院失去高端战力,他提前嘱咐下属把监狱系统破坏,让牢里关押的愚人第一时间脱逃,破坏基建设施,进而整个第二精神病院沦陷。
失去这个中间连接点,北方第一院和南方第三院相距太远,无法相通,黑瞳制药只能保住一个,从而达到一步废两院的目的。
第三重局,抬另一个对头的副人格上位,搞垮最后剩下的第三精神病院,防止谋士部人才济济,跳出一个绝世奇才把黑瞳制药救活。
把权利塞到手段高明且不怀好意的对头手里,可以彻底灭亡黑瞳制药。
至于为什么这么相信并行家……这人有多强悍他还是知道的,她对黑瞳制药其他谋士,基本算降维打击。
如此三局,环环相扣、天衣无缝,从风时漫摧毁海都驻地,到如今三重局彻底收关,许欢真正摧毁了黑瞳制药,完成了自己的复仇计划。
现在他唯一的遗憾就是受预知压制,总以失败者的形象出现,没法青史留名。
不过这也没关系。
实际上,他已经想出了一个新的办法达成自己留名的愿望——那就是把流动资产捐给地理学界。
因为对于高山阔水感兴趣,许欢考察过拍摄这些风景的地理行业从事者目前的情况,清楚的明白他们现在最需要什么。
世界上是没有无缘无故的馈赠的,除非利益吻合。
许欢将资产赞助地理行业发展,为的是在学科历史上留名。
虽然五千年正史里没有名姓,但在地理学馆里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追思板也不错。
一切的念想全部完成,许欢觉得自己短暂的一生也没这么可悲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又忽然说道:
“……说起来,并行家阁下,现在还在坚持原来的论断,打算跟预知家阁下博弈到底吗?”
池夏微微皱眉问道:
“阴谋家阁下指的是?”
“时代的尽头是神降,人类无法斗过诸神,我们应当接纳神明参与生活……和公理至上,掌握规则,人类也能抗衡神明。”
许欢转过头总结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并行家阁下和预知家争议的最大分歧点吧。”
并行家微微一笑:
“神降本来就已经是大势所趋,顽固相争是没有结果的,我也只是为世界找一个好出路——与神明融合,社会形式如隔壁的神降世界,不也生活的不错吗?”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她当初才会支持造梦阁,本想让虚无之神统治大陆,但没想到百目之鬼和机械师对大陆的渗透更深。
那段时间主人格的精神状况十分的差劲,多种精神并发症复发,操盘能力也直线下滑,因而温余被控制后,并行家观局势有三神盘踞,便决定暂时退隐,先休养病情。
如今主人格的精神疾病终于得到了治疗,她也该重新入局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还是更支持预知家阁下。”
许欢不置可否的说道。
“不过我大概是无缘见到你们说的时代终局了。”
他释然的笑笑:
“就让我和这黑暗时代一同长眠于历史吧。”
那日聊天结束后,池夏没再见到过许欢。
再次听见他的消息已经是数日后病逝的讣告了。
他被埋在了第三精神病院后山——在黑瞳制药,有自己的一块坟地,没被扔到血池里已经算是足够体面的死法了。
送葬当日,池夏站在半山腰的松柏林间,隔着氤氲雾气望见那方孤零零的土包。坟头仅有的饰物,是一块被雨水洇湿边角的柠檬味蛋糕,貌似是他的下属偷偷摆上的。
生前声名赫赫的谋士,死后坟前连束正经的白菊花都没有。
并行家转念一想,他那样的人,连个朋友都没有,除了他强行扯上关系的地理学界,又有谁会缅怀他呢。
因此,并行家的目光也只是像掠过山岩的薄雾,在那块刻着模糊名姓的墓碑上稍作停留,便随着山风飘向远处。
只留那枯草在坟茔四周沙沙作响,好似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