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五十有三,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严丝合缝的圆髻,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横贯其中。那双微微下垂的三角眼此刻正冷冷盯着月娥,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锋利。
\"娘万福。\"月娥福身行礼时,膝盖的旧伤疼得她差点没站稳。
崔氏用乌木镶银的筷子挑起一块馒头:\"这是人吃的东西?\"那馒头硬得像石头,在桌面上敲出沉闷的响声,\"周家是短了你吃穿,让你拿这种东西糊弄老身?\"
月娥扑通跪下,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儿媳知错。今早灶膛里的柴火返潮,火候不济,面没发起来...\"
\"满口胡言!\"崔氏突然暴起,筷子重重拍在桌上,震得碗碟叮当乱响,\"自打你进了周家门,明远走了,铺子赔了,现在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你就是个丧门星!\"
这样的话月娥听了三年,早已在心里筑起一道墙。她安静地跪着,听着婆母的刁难。
\"去重新做!\"崔氏抓起那个硬馒头砸在月娥肩上,\"再做不好,今天别想吃饭!连带着你院里那些吃闲饭的一起饿着!\"
月娥退出房门时,听见崔氏对李嬷嬷说:\"看见没,那副丧气样,低眉顺眼的,背地里不知道多恨我呢。难怪克死我儿...\"
李嬷嬷附和的声音顺着门缝飘出来:\"老夫人说得是,老奴看她那双眼睛就透着邪性...\"
廊下的风刀子似的刮着脸,月娥却感觉不到冷。
她机械地往厨房走,路过西厢房时突然停下。那里曾经是她和明远的新房,现在门窗紧闭,檐下的红灯笼早已褪色。
她鬼使神差地摸向腰间荷包,里面藏着明远送她的银簪——那是他临终前塞给她的,上面刻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少夫人...\"翠儿怯生生地唤她,\"面已经重新和好了,这次用的是老夫人小厨房里的精面...\"
月娥猛地回神,抹了把脸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走向厨房。院里那株老梅开了第一朵花,艳红的花瓣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午后的佛堂阴冷得像口棺材。北风从窗棂缝隙钻进来,吹得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月娥跪在蒲团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青砖地面的寒气透过薄薄的棉布蒲团直往骨头缝里钻,让她想起去年冬天在冰窟窿里捞鱼的感觉。
崔氏让她抄写《地藏经》十遍,说是为明远祈福。可月娥知道,这只是另一种惩罚——因为她早上做的第二顿早膳,粥里落了一根头发。当时崔氏的脸色立刻变了,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脏水。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月娥冻僵的手指几乎握不住毛笔。
佛堂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翠儿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溜进来,怀里鼓鼓囊囊的。
\"少夫人,\"她跪在月娥身边,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您一天没吃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