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泛白的时候沈月娥已经跪在井台边搓洗着堆积如山的衣物。
昨夜一场大雪,井口结了厚厚的冰层,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木桶砸开冰面。
飞溅的冰渣像刀子般划过她的手背,血珠刚渗出来就被寒风冻住,在苍白的皮肤上凝成暗红色的冰晶。
\"作死的蹄子!洗个衣裳也弄出这么大动静!\"
崔氏尖利的声音刺破清晨的寂静,从正房雕花窗棂里钻出来。
那扇窗户突然被推开,露出半张阴沉的脸,\"大清早的,存心不让老身安睡是不是?\"
月娥浑身一颤,险些打翻洗衣盆。
她慌忙把受伤的手背在粗布衣襟上擦了擦,冻僵的手指碰到衣料时传来钻心的疼。
盆里泡着崔氏最珍爱的那件锦缎棉袄,绛紫色的料子上用金线绣着福寿纹样,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光泽。
这件衣裳每年只在最冷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穿,每次浆洗都要用特制的香胰子。
\"少夫人,您的手...\"
厨娘赵妈端着铜盆热水匆匆走来,热气在寒风中化作白雾。
当她看清月娥那双布满冻疮的手时,倒抽一口冷气——十指肿得像胡萝卜,关节处裂开的口子渗着血水,指甲缝里全是青黑的淤血。
月娥像做错事的孩子般把手藏到背后:\"赵妈小声些。\"
她警惕地望了望正房方向,压低声音道:\"娘说了,洗衣不能用热水,会折了家运。\"
\"造孽啊!\"赵妈眼眶发红,从怀里掏出一个粗瓷小罐,\"这是老奴偷藏的油,您...\"
\"不行。\"月娥轻轻推开,\"上回翠儿给我送冻疮膏被娘发现,罚她在雪地里跪了半宿。\"
说着她把手重新浸入刺骨的井水中,疼得咬住下唇才没叫出声来。
赵妈用围裙擦着眼睛:\"少夫人嫁过来三年,比我们这些下人过得还苦。老奴活了五十岁,没见过这样磋磨儿媳妇的...\"
月娥没接话,只是加快了搓洗衣物的动作。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血丝在清水里晕开。
三年前那个春日的场景突然浮现在眼前——十六岁的她穿着大红嫁衣,凤冠上的珍珠随着轿子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喜娘搀着她跨过周家门槛时,她透过盖头下沿看见崔氏绛紫色的裙角,那时婆婆虽然严肃,但至少还会对她露出笑容。
直到那个雷雨夜。明远突发急症,大夫还没赶到人就没了。月娥永远记得崔氏掀开白布时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什么沾了血的凶器。从那以后,\"克夫的扫把星\"就成了她在婆婆口中的代称。
\"少夫人!老夫人叫您过去!\"翠儿慌慌张张跑来,发髻都跑散了,\"说是早膳不合胃口,正在房里发脾气呢!\"
月娥急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个动作让她疼得眼前发黑。她随手理了理鬓角散落的碎发,又整了整洗得发白的藕荷色夹袄。
走到正房门口时,她停下做了三个深呼吸,直到脸上能摆出温顺的表情,才敢掀开那绣着松鹤延年的棉帘。
崔氏端坐在黄花梨木的圈椅上,面前的酸枝木八仙桌上摆着丝毫未动的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