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端起茶杯,慢悠悠地用杯盖撇了撇浮沫,没有立刻说话。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犬上御田锹粗重紧张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过了片刻,柳叶才放下茶杯,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哦?原来是贵国的叛徒?倒是有趣。”
犬上御田锹的心猛地一沉,柳叶这个反应,让他更加不安。
“昨夜,确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小贼,试图潜入我府邸。”
柳叶缓缓道,目光落在犬上御田锹低垂的后脑勺上。
“惊扰了内眷休息,我府上的护卫,自然要尽忠职守。”
犬上御田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惜啊...”
柳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惋惜的意味。
“贵国那两位‘叛徒’,本事不大,性子倒是烈得很,被我的人拿下后,竟立刻咬碎了藏在牙里的毒囊,连问句话的机会都没给。”
犬上御田锹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闪过混杂着错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放松!
虽然那放松之色一闪即逝,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但一直冷眼旁观的席君买,却清晰地捕捉到了。
犬上御田锹的语调,也因为心情的剧烈起伏而有些变调。
“死......死了?驸马爷是说,那两个叛逆......当场就服毒自尽了?”
“嗯。”
柳叶淡淡地应了一声。
“尸体还在后院柴房放着,大使若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
“不不不!下使不敢!驸马爷言重了!”
犬上御田锹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努力挤出悲痛和愤怒的神情。
“这些该死的逆贼!竟敢惊扰驸马爷天威,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啊!”
他重新深深鞠躬,语气变得沉痛而诚恳。
“虽然叛逆已死,但其罪孽滔天,惊扰之过已成事实!下国罪责难逃!无论叛逆生死,下国都愿承担一切后果,赔偿驸马爷府上所受的一切损失与惊扰!”
“恳请驸马爷示下,倭国该如何弥补?无论是金银珠宝、珍稀特产,只要下国拿得出,绝无二话!”
他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在哀求,但话里的意思很清楚。
我们认赔,请开价吧。
柳叶看着他表演,手指轻轻在扶手上点了点,似乎在思考赔偿的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大使言重了,内眷受惊,心神不宁,需要静养安神,这调养的费用,总该由肇事方承担。”
“府中护卫彻夜守护,劳心劳力,这犒赏抚恤,也不能少。”
“还有,昨夜打斗损毁的庭院草木、惊扰四邻的安抚......零零总总,大使觉得,多少合适?”
这就是明摆着要敲竹杠了。
犬上御田锹心中滴血,却大大松了口气。
只要能用钱摆平,不死人,不扩大事态,就是万幸!
...
“倭国倒是挺有钱...”
犬上御田锹走后,柳叶觉得挺有意思。
这老家伙是真有钱!
五十万两的白银,就直接这么答应了。
看来,倭国的银子,已经多到没地方花的地步了...
其实柳叶完全可以要更多,就算要犬上御田锹的命,这老家伙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如果他不给,死的就不是一两个人了...
不过柳叶看不上他那点钱,或者说...看不上犬上御田锹带来的这点钱。
“东家,那两个家伙已经招了。”
这时候,一个玄甲军老兵过来送信。
柳叶笑道:“那就去看看!”
柴房的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柳叶推门走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杂着稻草的霉味。
角落的草堆上,两个深色夜行衣早已破烂不堪的人形蜷缩着,如同两摊被随意丢弃的破布。
他们的手脚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捆绑,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的淤伤、翻卷的皮肉和凝固发黑的血痂,脸上更是肿得几乎看不清五官。
只有微弱的喘息,证明他们还活着。
孙仁师正蹲在一旁的水桶边洗手,水被染成了淡红色。
他听见动静,直起身,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巾擦着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一种完成差事后的平静疲惫。
他朝柳叶点了点头,声音不高,带着军伍中人的干脆。
“东家,撬开了。”
柳叶的目光扫过那两个几乎不成人形的东西,最后落在孙仁师脸上,没说话,等着下文。
“骨头不算最硬,但也废了点手脚。”
孙仁师用下巴指了指那两个家伙。
“目标,是船厂新下水那艘船的图纸。”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盘山港造这船动静不小,倭国在港里做工的人不少,估摸着是有人把风声传回去了,他们觉着这船能跑更远的海,动了心思。”
柳叶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冷意。
他走到离那两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看着他们因为听到声音而本能抽搐的身体。
“图纸......”
其中一个似乎恢复了一点神智,肿胀的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声,用极其破碎、带着浓重倭腔的汉话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天皇...陛下,要图纸...”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带出更多的血沫。
孙仁师在一旁接口道:“他们接的是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拿到图纸带回倭岛。”
“昨夜摸进来,是想制造点混乱,趁乱潜入书房或是船厂主管的住处,没想到刚靠近墙根,就被暗桩上的铃铛绊了。”
他语气里没什么同情,只有陈述事实的平淡。
“身手倒算利落,配合也默契,像是专门干这行的,可惜,选错了地方。”
柳叶静静地听着,柴房里只剩下那两个倭人粗重痛苦的喘息。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蜷缩者的耳中。
“天皇陛下?舒明天皇?”
地上那个还能勉强说话的倭人身体又是一阵剧颤,似乎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巨大的压迫力。
他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那条眼缝,仿佛认命般彻底瘫软下去。
柳叶不再看他们,转身对孙仁师吩咐道:“别让他们死了,洗干净,换个不显眼的地方关着,这两个人还有用。”
“明白。”
孙仁师应道,随即又低声问:“东家,那倭国大使那边?”
“他?”
“他花了五十万两银子,买的就是这两人‘已死’的消息,让他安心拿着这消息回去复命好了。”
他不再多言,抬步走出了这间弥漫着死亡和痛苦气息的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