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尔·巴罗斯医生,一个一生都在与人体奥秘打交道,用理性手术刀剖析生命的人,此刻正僵坐在自己的诊室里,冰冷的光片灯映亮了他灰败的脸。
他盯着那张夹在上面属于他自己的胸部x光片,目光死死地锁在他的左肺区域。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阴影,不是教科书上任何一种典型的病灶描述。
边缘似乎清晰,又仿佛在不断缓慢地蠕动,吸收着周围所有的光线。
它不像肿瘤,不像感染,不像任何他从业三十年来诊断过的数千个病例中的任何一个。
它感觉就像一个黑洞。
这个念头荒谬绝伦,违背了一切物理学和医学常识。
但他无法用其他任何词汇来形容它带给他的那种感觉,一种纯粹贪婪的吞噬。
一扇通向黑暗的大门,直接在他身体最深处,在他的生命之源旁边,敞开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微弱冰冷的引力,从那个影像所在的实际位置传来,牵扯着他的内脏,他的神经,他存在的核心。
他觉得自己快要淹死了。
不是在水里,而是在某种更粘稠的物质里。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仿佛需要对抗那黑洞产生的向内吸力。
空气进入肺部,却感觉不到充盈,只有一种被迅速抽空的虚无。
然后,无法抑制的咳嗽开始了。
不是普通的咳嗽,是剧烈且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整个胸腔和灵魂都从喉咙里扭曲和破碎地呕吐出来的痉挛。
他的身体蜷缩,颤抖,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
在这极度的生理痛苦中,感官变得怪异而错乱,上下左右的方向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天旋地转的上下颠倒的眩晕。
而每一次咳嗽的顶点,在那几乎要昏厥过去的瞬间,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x光片上的那个阴影,那个他体内的黑洞,都变得越来越大。
不是影像的变化,是实质的扩张。
它正在以他的痛苦,他的生命力为食。
最可怕的是,这感觉……不错。
这个认知让他通体冰凉,却又带着一种堕落的战栗。
虽然这咳嗽让他撕心裂肺,让他的肌肉酸痛,让他咳出带血的痰液,但在那痛苦达到顶峰的刹那,有一种奇异的释放感,一种晕眩般的快感。
仿佛他正在通过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触碰到了生命之外,理性之外的某个领域。
那黑洞的引力,不仅仅是破坏,也是一种召唤,一种对他厌倦了平庸,秩序,可预测的人生的灵魂病态的诱惑。
盖尔快要死了。
作为一个医生,他无比清楚这一点。
各项指标都在恶化,生命力正不可逆转地流逝。
但死亡的临近不再带来恐惧,反而带来一种明悟。
那个黑洞,它不仅仅在物理上吞噬他的肺组织,它正在吸走他身上所有的元气,他的意志,他的记忆,他作为“盖尔·巴罗斯”的一切。
它是一张饥饿的嘴,而他是正在被消化的食物。
在某些精神恍惚的时刻,他会闭上眼,不是休息,而是主动地想象着望进那黑洞。
不再是透过x光片,而是用他意识的眼睛,直接凝视那片占据了他身体内部的黑暗。
起初,那只是纯粹无边的黑。
但渐渐地,在那黑暗的最深处,他仿佛看到了一些东西,不是形状,是一种表情。
那黑洞,它咧嘴一笑。
一个没有嘴唇,没有牙齿,却充满了无尽恶意和嘲弄的纯粹由意念构成的“笑容”。
那笑容在说:你属于这里。
盖尔无法逃脱它的引力了。
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他对抗过,用最强的抗生素,最精密的治疗方案,但一切现代医学的手段在那黑暗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同用玩具水枪去喷射熔岩。
他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一种可以被“治愈”的疾病。
这是一种……转化。
一种归属。
于是,反抗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崇拜。
他开始崇拜它。
崇拜这带来终极痛苦与终极理解的黑暗之物。
他不再按时吃药,不再配合治疗。
他偷偷撕掉一些检查报告,隐瞒日益严重的症状。
他为此献身。
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将自己献祭给古老而残酷的神只。
最后的日子里,他常常独自待在昏暗的房间里,咳出的鲜血染红了手帕,甚至溅到墙壁上。
他没有擦拭,只是看着那些暗红色的斑点,眼神空洞而狂热。
他正在沐浴在血液中,完成这肮脏而神圣的仪式。
他能感觉到那黑洞在他的胸膛里欢欣地搏动,越来越大,几乎要充满他整个躯壳。
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家人的哭泣,同事的叹息,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他的世界,正在向内坍缩,向着那个黑色微笑的奇点。
最终,当最后一点意识也被吞噬殆尽时,盖尔·巴罗斯不再是一个拥有疾病的人。
他,本身就是那个疾病,那个黑洞,那扇通向黑暗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