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贾·安德森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反复猛按着自动点唱机那泛着陈旧黄光的塑料选择器。
按键发出沉闷而固执的“咔哒”声,在这间名为“巫师之炉”的老旧酒吧里,显得格外刺耳。
每一个数字组合,她都尝试了不止一次,仿佛多按几次,就能改变内部那冰冷机械的逻辑,就能让奇迹发生。
她的心跳在耳膜里沉重地擂动,与按键声形成不规则的二重奏。
大脑在飞速运转,过滤着所有已知的线索,她那神秘、疯狂、最终消失在黑暗中的祖父留下的支离破碎的低语和暗示。
一个认知像冰冷的针一样刺穿了她所有的侥幸:那张记录了特定歌曲的缺失的唱片,它不在这里,不在这个看似最可能的点唱机里。
它被藏起来了,或者更糟,被某种力量取走了。
它在废处。
这个模糊的地点名称,带着一种不祥被遗弃的意味,在她脑海中回响。
是垃圾场?是某个废弃的录音棚角落?还是指代更抽象更危险的“废弃之处”?
一股无形的压力攫住了她。
如果没有奥丁的帮助,她不可能找得到。
这个念头带着绝对的寒意,渗透进她的骨髓。
奥丁是唯一的钥匙,是这片黑暗迷宫最初的绘制者之一,而他早已不知所踪,或许已与他所吟唱的黑暗融为一体。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仿佛被遗弃在暴风雨前夕的荒原上。
萨贾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觉得自己彻底暴露在黑暗中。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黑暗,尽管酒吧里光线昏暗,只有点唱机和吧台尽头一盏小灯提供着微不足道的照明。
这是一种存在性的暴露,仿佛她赤身裸体地站在一个充满恶意的意识体面前,每一个念头,每一次呼吸,都被清晰地感知着。
阴影在墙角堆积,厚重得如同天鹅绒幕布,它们不再是被动缺乏光线的区域,而是具有了令人不安的活力。
她甚至期待阴影活过来,这不是勇敢,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近乎自毁的麻木。
让它们来吧,让潜伏的东西现身,总比消耗心智的等待与猜测要好。
最终,她放弃了寻找那张缺失的唱片。
也许奥丁的指引并非字面意思,也许“废处”另有含义,但此刻,她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与祖父产生联结的东西。
她的手指划过点唱机目录上那些陌生的歌名,最终随意地,或者说,是被一种无形的直觉引导着,选择了一首她隐约记得奥丁曾哼唱过的旋律哀婉的老歌。
她投入硬币,机械装置发出沉闷的运转声。
点唱机的针臂缓缓抬起,移动,然后落下。
针尖触碰到旋转的黑色胶盘,发出一连串如同细小冰裂般的噼啪声。
这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仿佛不是在播放音乐,而是在启动某个古老的仪式。
短暂的空白噪音后,歌声渐渐响了起来。
不是激昂的,不是欢快的。
是一个苍老沙哑,饱经风霜的男声,伴随着一把音色干涩的原声吉他。
旋律缓慢沉重,像拖着镣铐前行。
歌词模糊地讲述着失去,悔恨,以及一条无法回头的漫漫长路。
这声音……萨贾的心脏猛地收缩。
这声音与她记忆中那个狂野不羁的奥丁·安德森并不完全吻合,少了些狂暴,多了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悲伤。
然后,她想起了奥丁在某次神智尚算清醒时,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有一首歌,是为她和她母亲写的。
当时她并未完全理解,只当是醉汉的胡言乱语。
现在,在这特定的情境下,听着这哀伤的旋律,那句话带着沉重的分量回来了。
这首歌,饱含她祖父的歉意。
是对他抛下家庭,沉迷于那些危险探索的道歉?
是对他将家族命运与黑暗捆绑在一起的忏悔?
歌词里没有直白的语句,但那份情绪渗透在每一个音符里,是一位老人的悲叹。
他心碎了。
不是因为某个人,而是因为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接触了太多无法承受的真实,最终陷入黑暗之中,无法自拔,也或许……不愿自拔。
更重要的是,奥丁曾说过,这首歌是了解托尔的一个途径。
一个找到他的方法。
当时听起来像是隐喻,现在却成了字面意义上的救命稻草。
托尔,他的灵魂,他的命运,似乎也缠绕在这哀婉的旋律里。
这首歌是一个坐标,一个频率,一个在现实与黑暗的夹缝中定位托尔的方法。
萨贾闭上眼睛,不再仅仅是“听”歌,而是试图用整个灵魂去“感受”它,捕捉其中可能隐藏的、超越听觉的信息。
就在这时,仿佛是对这音乐,或者是对她集中精神的回应,一束光,清冷皎洁,像是真正的月光突然从酒吧后方,那扇通向杂草丛生,荒废已久的花园的窗户射进来。
这束光穿透了布满污垢的玻璃,在弥漫着灰尘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清晰近乎实体的光柱,精准地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形成一个明亮的光斑。
光斑所指的方向,或者说,那扇窗户所正对着的,是花园深处那片在夜色下显得漆黑如墨的池塘。
萨贾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记得报告里的描述,目击者的碎片化陈述,托尔就是从那里消失在池塘里的。
萨贾知道该怎么做了。】